第二天,天还没亮,费长房就爬起来,走到屋外龙骧池边,望着池水出神。
最后一次了……再多看几眼吧…他想。这龙骧池,是从头到尾,见证着他学道之路啊……
他真的还不想走。
费长房正在唏嘘不已,突然却闻见一股淡淡的酸臭味,眉头不禁一皱,他低头寻找,却发现这臭味正是源自自己的腋窝。
自己来了十余日,忙着练功学术,竟也不曾沐浴,费长房这时不由得觉得身上痒痒的。
“壶公说过,这池中灵气蕴结,若用这池水洗洗身子,说不定功力……”费长房想到这里,解开衣带,把短衫脱了下来。
这里除了壶公之外,不会有别人再来,而壶公要来,至少也得到天亮之后了……
他把衣服一抖,一个红绸包着的小小盒子掉了出来。
费长房略微一愣神,弯腰把它捡起。
这是自己三十岁生辰,收到的唯一一份礼物,来自蓟子训。
他放在怀里,一直还不曾打开。
费长房慢慢地掀开红绸子的包裹,露出一个木制的小盒,他缓缓打开盒盖。
盒子里面放着三支小巧玲珑的银针,约有两寸来长,看上去色泽光亮,质地纯良。
费长房还是第一次见到送针作礼物的,不过他也知道蓟子训钱少,这三根银针也勉强算是首饰吧。
他把盒子盖上放回衣服里,叠好一起搁在池边。
费长房把裤子也脱了,顺着池边缓缓地下去。
池边的水并不深,才将将淹没费长房的腰。
费长房刚下水的时候觉得这水凉凉的,他惬意地闭上眼,享受着这夏日难得的清凉。
慢慢地,费长房好像觉得池水竟然越来越热了,他挪了挪地,感觉水温仍在上升,费长房往池中央走去,水渐渐高到了他的胸口。
突然,池中心毫无预兆地产生了一阵无比强烈的波动,平静无风的龙骧池霎时间风波翻涌,一个巨大的漩涡伴随着汹涌涛声出现在水中,费长房吓得面如土色,赶紧抬脚往池边走,可那漩涡产生的强大吸力却拉得他连连倒退,费长房越是挣扎,他在水中竟越陷越深…
费长房想呼救,可四下是空无一人。他艰难地向外游,可这漩涡实在太强劲,费长房体力渐渐不支。
“我为什么要下水啊!!”费长房此时欲哭无泪。
“你道这龙骧池的名字是乱起的吗!”一声断喝如一柄尖刀忽从天外传至,却见一道白光自上而下猛击在那漩涡中心,水中响起一声低沉的咆哮,随之漩涡顿时消失了,龙骧池又复变的风平浪静。
费长房连扒带蹦地爬上岸来,他一丝不挂,头发凌乱,狼狈不已地趴在地上一口一口地吐水。
“吧嗒”一声,费长房抬头,看见壶公正站在自己面前,“师尊…”他一时语塞。
“赶快穿好了衣服!”壶公眉头紧皱。“你方才若真惊起了那条龙来,可是犯下了大祸……”
“这池里…真的…”费长房回头望望这龙骧池,赶紧换上衣服,他把腰带也扎好,一附身拜倒在地“师尊恕罪恕罪…徒儿只是想洗洗身子罢了,没料到……”
壶公一抬手,费长房觉得忽然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撑在他腋下,他不由自主地站了起来,壶公道:“从今日起,我不再为你师,你不再为我徒,今后也不必再向我跪拜行礼了……”
费长房刚要开口,却见壶公又把手一抬,费长房自己的双手竟不听使唤地迅速捂在了嘴上,“我还有几句话要与你说,你不必多言。”
壶公背转过去,道:“老夫在人间云游数百载,也想寻得一徒,将老夫之道尽授予他,可老夫不愿像那南华老儿一般,随便地就找了那个张角,于是自己设下这三重试炼……”他轻轻叹了口气,“不过老夫之前选中的十余人,都还不如你,无人敢去卧在岩石下面,无非都是牵绊太多,疑心太重……”
“五百年来,你是头一个,能走到最后一关的,可惜……也是止步于此。”壶公转过来,看着费长房道:“你我师徒情分就止于此,之前传你的法术、经书、宝物,老夫也不会索回…”
说着,他又从袖子里一摸,掏出一张深黄的纸条来,费长房看时,只见那纸条上曲曲折折都用朱砂画着些他看不懂的字符。
“此乃百阴符,上有老夫所画之咒,你持此符,山神社公,皆要听你号令,妖鬼精怪,都无处遁藏。”壶公一松手,那张符咒径自飘入了费长房怀中,“这宝物就算是老夫送你的最后一件东西,也不枉了师徒一场……”
壶公顿了顿,道:“还有几句咒语,操纵此符以降伏妖鬼,我念来你听着,务必记下,以后用处多多。”
费长房一面听着,一面心中默记,不知怎的这些咒语他记得格外快、格外牢。
他又反复念了几遍咒语,确定已全部记下,费长房抬头问壶公:“师尊,您让我看《白泽图》,又赐我百阴符,都是与妖鬼有关,可我痴长了三旬,还从没见过什么妖魔鬼怪……”
“好,我再给你最后一样东西……不过不是送你的,只是借给你用……”壶公身形闪动,手中竟又多了一支青竹出来,模样正与当时费长房挂在自家屋后的那支一般无二。
“我答应收你为徒时,就给了你一根竹子,今日你从我门下回去,我再给你一支青竹。”
壶公把手一翻,费长房的双手立即从嘴上松开了,他拜倒在地,重重地叩了三个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纵然师尊把我赶下山去,长房今生也还认您这个师尊!”
壶公轻轻点头,“你走之前,我最后再嘱咐你三句话,你务必要遵守,否则,老夫立时收了你一切法术!”
他把竹子递在费长房手中,“其一,你骑上这根青竹,它自会带你到葛陂湖畔,你落地之后,切记要把这根竹子投进湖中。”
葛陂湖…费长房对这个地方无比的熟悉,那是一片大泽,在平舆县东南,离县城有几十里远,他的老家就在湖畔。
费长房双手捧过那杆竹子,“徒儿记下了。”
“其二……”壶公的表情严肃起来,“你回去之后,终生不得入太平道。”
费长房一怔,也点头道:“徒儿记下了。”
“那太平道都是南华老儿的徒众,你既曾拜我为师,此生不可再投至他门下。”壶公顿了顿,道:“这其三嘛……你操纵法术,虽可降妖伏鬼,但万万不得欺压良善、害人性命!”
费长房拱手道:“师尊放宽心,徒儿一定谨遵教诲。”
“好。”壶公摆了摆衣袖,“你走吧。”
费长房鼻子一酸,跪在地上对着壶公又磕了三个响头,“虽修行日短,师尊恩情,永世不忘!”
壶公颇神秘地一笑,喃喃道:“其实…这日子也不短了……”
费长房骑上那杆青竹,像小时候小孩子骑竹马嬉戏打闹一般。那青竹微微一颤,竟慢慢地驮着他上升起来,费长房看着地上壶公的身影越来越小,很快就缩成了一个小黑点,那龙骧池也变得只有杯盏大小了。
他高喊道:“师尊,后会有期!”随后那青竹猛地加速,直奔东北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