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南郡,葛陂湖,东岸。
已经有些凉意的风吹落了泛黄的树叶,一片片浮在茫茫湖水之上,湖边缘的部分已经结了薄薄的一层冰。
一片黄叶掉在湖畔一位垂钓老者的草帽上,老者眯着眼睛,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伸入水中的鱼竿。
忽然,鱼竿剧烈地抖动起来,钓鱼老者的眼睛一亮,抓住鱼竿猛地就往怀里拽。
“哈……这条鱼可不小嘞!今儿个没白来…”老者感觉到了鱼竿那头沉甸甸的分量,不由得暗暗一喜。
就在他马上就要把鱼钓上岸时,一阵狂风霎时间呼啸而至,他的面前迅速地闪过了一个黑影,那黑影速度之快,叫他一个趔趄,手里的鱼竿也抓不住了,“扑通”一声落入了水中。
老者懊丧不已,一把将草帽从头顶摘下,回过头来破口大骂:“什么鸟东西…来坏我的好事………”他说到一半忽的停住了,混浊的眼睛瞪得溜圆,呆呆地望着半空之中。
那…那是一个人吗…
老者咽了口唾沫,他看见一个男子漂浮在半空之中,由于逆着太阳,老者看不清他的面容,这人的身子周围也好似是镶着一圈的金边,闪闪发光。
“神…神仙显灵啊!”老者腿一软,跪倒在地,匍匐叩首,“小人不识神仙,冲撞了您老,莫怪莫怪……”
许久,再没听见有任何动静,老者慢慢地抬头,发现眼前已是空无一人。
与此同时,葛陂湖的另一边。
费长房双脚落地,把那竹子从胯下抽出攥在手里。
他没想到今年的天气凉得这么快,十几天前还是盛夏,现在却木叶尽脱,几近深秋,他穿的夏日短衫已显得十分单薄。
那青竹飞在空中,让费长房有些畏高,降落的时候他觉得有些胸闷。
费长房四下望着这片大湖,这个自己曾经成长的地方,他已经数年不曾来过了。
湖侧的一片桂树林中,他看见一间草屋的顶,那是何曼的家啊……不过那小子现在跟着他师傅不知到了哪里……
费长房朝西北方看去,平舆城的城墙和望楼已是若隐若现,他看了看手中的竹子,想起壶公的嘱托,他抚着青竹默默地道:“多谢竹兄了……”随手便将竹子抛进湖里。
竹子在入水的那一刻突然爆裂开来,霎时间竟溅起几丈高的浪花来,费长房还没来得及闪避,身上却已经湿了一大半。却见浪涛落处,湖中“刷”地钻出一条巨大的青龙,点点龙鳞在日光的照耀下金光闪烁,费长房张大了嘴,目瞪口呆。那条青龙在空中划过一道漂亮的弧形,昂首一声长吟,声震寰宇,之后龙首一摆,扎进水中,激起千重巨浪,费长房再次被水浇了个透顶。
费长房站立在原地,久久不语。原来自己骑的……正是一条龙啊……
龙这种东西,虽然谁都知道,但谁也没见过,费长房原来也是不信世上有龙的,不过今日他亲眼得见,便不由得他不信了。
壶公究竟还有多少神通……他实在不知道。
费长房摸了摸身上的东西,一件件掏出来看,《郁海神书》、《白泽图》、缩地鞭,最后是那张百阴符。
费长房看着这张符咒,“这一张纸能有那么大威力?能召唤地方守护之神?”他摩挲着符文,闭上眼,按照壶公所说,伸出右手两根手指,念起咒来:“太上神玄,一言俱全………”
那张符纸随着他的咒声竟慢慢地漂浮起来,缓缓上升,到他面前定住了。
“本地守护,速速现身……”他二指挪到鼻子前方,忽的直劈下来,口中喝道:“疾!”
费长房手指的地方忽的腾起一股青烟,烟雾缭绕之中,只见一个绣袍华丽的青衣男子缓缓走出,那男子眉如远山,目似寒星,珠玉之气中又隐隐透着一股凛然威仪。他行了个礼道:“小神葛陂君,见过上仙。”
“额……嗯……免礼免礼…”费长房有些慌乱,他强作镇定道:“你是本地守护?”
“小神乃主管葛陂湖之龙君,方才正是小神将上仙送到此地。”那青衣男子微微躬身。
“你就是…方才那条龙吗…”费长房有些怀疑地问。
“正是,前日去拜访壶公,受壶公之命,顺路送上仙回此,上仙唤我出来何事?”那青衣男子躬身问道。
“嗯……”费长房心中琢磨了一会儿,自己只是想试试那百阴符的法力罢了,没想到这葛陂君竟这么快就现身了,他支吾了一会儿,问道:“敢问龙君…贵姓高名?”
“不敢,小神姓竹,单名灵字。”葛陂君欠了欠身,“还没请教上仙名讳。”
“哦…哦…在下姓费,双名长房。”费长房答道,他底气有些不足。
“唔…”竹灵眉头一皱,“上仙之前可曾住在我湖边吗?”
费长房微微一愣,“是,是,我少时家居湖西白鹭村……”
“原来如此…”竹灵点点头,“上仙此时是要回平舆城里?”
“正是。”
“去城中人多眼杂,小神不能再以真身相送,上仙恕罪……”竹灵道,“要不小神派马车送上仙回城吧?”
费长房听他称自己上仙,有心不愿让他看扁了自己,一摆手道:“不必了,在下使缩地术片刻便至。”
竹灵眼睛微微一瞪,“原来壶公已将缩地术传授给了上仙。”
费长房从怀里掏出缩地鞭,冲竹灵道:“多谢龙君,他日再来拜会!”说着朝地上猛击三下,念起咒语,翻身钻入地中。
片刻之后,费长房破土而出,发现自己正在一片草丛中,平舆县的南城门已经在不远处了。他站起身,看着头上“平舆”两个大字,不禁感慨,拍拍身上灰尘,径往城里走来。
“鬼…鬼呀!!”费长房忽听旁边有人大喊,大白天怎会有鬼?他扭头看去,却见几个他熟识的百姓都惊恐万状地看着他。
费长房迈步上前,道:“几位高邻父老,怎么回事?”他一上前,几人顿时一声嚎叫,四散而逃。
费长房突然意识到,原来他在这里已经上吊而死了,现在已经过了十几日,恐怕大家也都知道了。
可这是假的啊……“各位不要惊慌,我费某并未死啊!”可他越喊,周围的人跑得越快。
“哪里的鬼怪,来这里撒野!”一旁忽地闪出一个青年道人,右颊上一道长疤,披发仗剑,口中念念有词,“吾乃太平道大贤良师门下,小鬼速速退避!!”说着,一剑朝他顶门劈过来。
费长房向后一躲,那剑擦着他耳边砍下,“好险!”费长房顺手把缩地鞭甩起来,道:“这位道长,在下并非妖鬼,乃是汝南市掾费长房,那吊死的只是障眼法,误会误会!”
那道人“呸”了一声,“好个小鬼!死了十几年还能还魂,你还有什么怨气不散?”话音未落,又是一剑刺来。
费长房挥起鞭子,正缠在那道人剑上,他使劲一拉,那道人长剑脱手,“道长把话讲明,在下离开不过十余日而已,什么死了十几年?”
道人脸上涨红,揉了揉腕子,“这小鬼倒厉害的紧……待我找彭灵师来降你!”言罢,拔腿就跑,一溜烟就不见了。
费长房摇摇头,转身往城里来。不一会儿便来到自家门前,却看见门头甚是破败,他心里奇怪,把门一推,门竟自己“吱吱呀呀”地开了,费长房迈步进门,只见庭院萧索,杂草丛生,他一走近,一只野兔竟突然从草中窜出,自狗洞钻了出去。
费长房诧异地四下看着,“自己离家才十几日………这宅院里怎就荒废成了这般模样?”他在里面转了一圈,一个人也没有。费长房又回到大门口,一脸茫然。
他没有办法,想了想,不如到市里去一趟,见了蓟子训、李十三等人,再说个明白。
费长房顺着东西大街往汝南大市里走来,路上他用手挡着脸,怕被人认出再惹麻烦,走到市场门口,他犹豫了一会儿,拍了拍大门。
里面传来一阵粗粗的人声,“谁啊?还没开市呢,再等一会儿!”
费长房认出是李十三的声音,忙喊道:“老李,是我!”
门后的声音突然止住了,少顷,费长房听见李十三有些发颤地问:“您是……费市掾?”
“是我,老李,我没死,那是假的!”费长房焦急地拍着门,“快把门打开!”
“您……您夫人早就回娘家去住了……您死后……蓟子训那小子……把积蓄都给了夫人,自己不知上哪去了……”李十三在门后喃喃自语。
“尊叔父费使君…现在在洛阳做官…这么多年了……您安了心,早些投胎吧……我老李每年都给你上香叩头………”
费长房心里越来越窝火,念起口诀,又使出缩地术,须臾之间,便从大门的另一边钻了出来。
李十三面如土色,刚要喊,费长房捡起地上一块破布一把塞住他嘴,一手揽住他道:
“老李,你听我说,当时我是随一位仙人入山学道,那仙人怕我留恋红尘,给我一根青竹挂在屋后,就变成我的样子,故此都以为我死了,其实不然,我今日下山回来……老李!老李!”
费长房把手一松,李十三顺着就瘫在了地上,他仔细一看,原来早已昏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