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随,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
“小兮,来,跟妈妈一起唱这首《虫儿飞》怎么样?”
“小兮,看妈妈新做的蛋糕,快尝尝吧。”
“小兮,又玩泥巴,弄脏衣服之后自己洗啊!”
“小兮,爸爸今天工作又不能回家了,跟妈妈一起去花园种花吧。”
……
“小兮,小兮?小兮!小兮……”
16年前年的一场冬雪,带走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人。她没有眼泪,没有啜泣,没有声嘶力竭的哀鸣声,有的只是与以往不同日益麻痹虚假的自己。
“乔偌,你能不能别老是已工作为借口却不关心家庭吧。小兮也慢慢长大了,我不想让她知道她有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安茜身穿围裙,略显苍白的脸上呈现着粉底也掩盖不了的憔悴。
“安茜,我这么辛苦工作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的家庭?我白手起家,一路打拼到现在,好不容易有点成就了,你能不能别老是跟个小脚女人一样不实大体?”乔偌胡乱地理了理领带,拿上弥漫着烟酒和香水气息的公文包,快步跨出了大门。
当时还居住在小房子的时候,乔偌因为工作的原因经常不在家,安茜则为了迎合乔偌希望她相夫教子的请求选择了隐退舞蹈表演的圈子。夜晚安茜为了排遣忧怨,经常在小乔兮的面前跳舞。小乔兮是安茜最忠实的舞者,她喜欢安茜的舞姿,那伴着音乐和节拍的柔软细腻的肢体语言,似乎填补了心中缺失的陪伴,而小手也总在结束后拍得通红。
但安茜压抑在内心的乌云似乎不是小乔兮的掌声能够拍散的。当时的乔兮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母亲的心情,只知道见到父亲的身影越来越少,住的房子越来越大,母亲的抱怨越来越多,家庭的气氛越来越冰,就像生活在压抑弥漫的乌云阵里。曾经久远的家庭欢乐化成了泡沫,母亲的隐忍渐渐褪色,乔兮的童年也随着乌云静止了。
被乌云压抑的感觉真难受,心里想着,下一场暴风雨该多好。
终于,当母亲看到父亲西服上的口红和累积的彻夜不归时,似乎是导火索一样,那因被父亲囚禁住的飞舞的欲望而寻求解脱的暴风雨终于来了……
乔兮第一次体会到自己作为孩子的无力感。
“乔偌你和那个女人什么关系?能不能解释解释?你能不能也考虑考虑我的感受?”安茜无力地诉说着她内心的怨愤。
乔偌安静了,整个对话都安静了,然后他疲惫地张开口,说道:“安茜我不想再说什么了,也不会解释什么了,你心里想的是什么那就是什么吧。”
安茜向来是个优雅的人,不善于表达,也并不善于伪装,但就在16年前的那场冬雪后,那个终于无法承受隐忍痛苦的优雅舞者,选择了永远的解脱。
还是和往常一样,安茜在花园优雅地插花,乔兮和乔安迪在一旁互相嬉戏打闹,安茜笑着走过来,拉住乔兮和乔安迪的小手放到一起,优雅地微笑着说:“小兮,安迪,你们可是永远的好兄妹。”然后转过头跟乔安迪说:“安迪你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小兮啊,这孩子老不让人省心。”
乔安迪拍了拍乔兮的小胖手,认真地回答道:“放心安茜叔母,我一定会照顾好小兮的,尽量避免她太犯傻。”
乔兮打了一下安迪的肩膀,装霸气地说:“哼,谁照顾谁,以后还不一定呢,乔安迪你以后可别求我帮忙。”
乔安迪笑了笑:“先等你长大了再说吧,小丫头。”
安茜笑了笑,“你们两个小冤家,真是让人放心不下。”
“干嘛啦妈妈,突然拉住我俩的手这么正式的说话,像是临行嘱托一样,好奇怪。”小乔兮有点不满地撒娇道。
安茜看了看他们俩,微微笑了笑没有说话。然后起身,对他们说:“我出去一趟,你们可要乖乖的别乱动。”
“嗯。”
然后一个优雅地转身,也是乔兮最后见过的母亲的转身,正如小乔兮所说的,那是临行的嘱托,只不过,那种临行,离的是人间,行的是天国。
16年前的那场冬雪后,那个优雅的女人,死了。
“太太好像已经几天没从房间出来了,没什么事吧。”一个保姆担忧地说道。
“太太特意叮嘱过,不让任何人进去打扰她,尤其是小姐。”另一个保姆警告道。
乔偌因为工作出差了几天一直没有回来,在客厅里拿着皮球的小乔兮无意中听到了对话,抬起头望着楼上母亲的房间,她打算偷偷的敲母亲的门试试,然后叫母亲和自己一起吃晚饭。
轻步踏着楼梯到了安茜的房间门口,轻声敲了敲,听到里面似乎没动静,略微不安地叫了妈妈,妈妈,里面还是一片安静。
或许是孩子的直觉,小乔兮眼眶含着泪水,但担心女仆把自己拉走又不敢哭出声,只能忍着夺眶而出的眼泪轻声一遍遍喊着妈妈,妈妈,可是屋里仍然没有传来一句回应,屋子的锁也被从里面反锁着。
小乔兮想起父亲的办公屋里似乎有着备用钥匙,于是准备偷偷进到父亲的屋子里拿钥匙,轻声进到屋子里之后,偷偷打开了桌子上的抽屉找了起来,终于在一个文件夹下面看到放着一圈钥匙。
小乔兮根据那圈钥匙的标识,找到了母亲房间里的钥匙,然后偷偷把钥匙放到了兜里,又轻步走到了房间门口,
咔嚓一声,锁芯打开的声音让小乔兮清醒了,然后推开门,扑面而来的是玫瑰的香气,屋子里摆放着浓浓的玫瑰香薰和精心的插花,床前的柜子上放着一个开封的白色的药瓶,安茜则一袭白衣安心地躺在床上,看起来像是进入了甜甜的梦乡……
小乔兮走近,看到闭着眼的安茜一片安详,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以为母亲还在睡觉的她走上前推了推安茜。
“好凉……”小乔兮失神地轻声说道,“母亲的身体好凉啊。”
然后爬到了安茜的床上搂住她的身体,“小兮的身体暖和,我来给你取暖吧。”
“妈妈,你身上有股怪怪的味道……”
第二天发现了两个人的女仆在确认了安茜的状态后吓得直接将小乔兮捂着眼睛抱着冲出了房间,不一会听到了消息的乔安迪也来到了乔兮家来安抚她。
小乔兮的脸上有着超出意外的冷静,似乎还沉浸在与安茜怀抱的状态下,乔安迪抱着小乔兮,轻声说道:“叔母只是睡着了,睡着了……还有我在呢,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
小乔兮没听见乔安迪跟她说了什么,只是感觉大脑在那时是空白的,感觉一直有什么声音在耳边萦绕着,让她没法思考;感觉一直有什么捂住了她的眼睛,让她的眼前一片漆黑,就像她的大脑一片空白一样,她的内心一片漆黑,她从此的生活一片漆黑……
恐惧黑色,却拒绝寻找色彩,只能生搬硬套地拼命往自己身上堆积耀眼的色彩。
她想起了母亲夜晚在自己面前跳的那美丽的舞蹈,想起了在母亲屋里看到的那最后的插花。
那是乔兮见过的最美的舞蹈,不过之后再也不会见到了。
那是乔兮见过的最美的插花,只不过那插花,染上了血的颜色……
著名舞蹈家安茜自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葬礼那天,门口守着一堆记者,小乔兮在大厅里看到门口争先恐后的人群,个个都像等待乌鸦掉下肉的狐狸,让她眼前一片眩晕,忍不住一阵恶心,跑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呕吐了起来,之后她看到了父亲在大厅上沉默无言的表情。是自责吗?还是觉得跟母亲一样在疲惫受约束的生活中得到了解脱?只不过母亲付出的是生命,而你失去的是你妻子,是自己女儿的母亲。不得否认,母亲是自私的,但更不得否认,你也是自私的。这是母亲自己选择的结局,却不代表犯错的人可以被原谅。
乔兮那时还不懂,她不懂生死变故。她以为所有的生死变故最终都会像睡美人那样凄美而梦幻。
她那时还不懂,她不懂那个优雅女人的灵魂已经睡眠中就已经飞向远方,而肉体将化为灰烬。
她不懂,她假装不懂,她不敢懂。
她甚至连悲伤也不敢了,于是利用她的身份和优越的家庭条件去保持傲慢自满的姿态,可原本真正的她在哪儿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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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兮透过阳台仰望着夜空中的点点繁星,思绪万千,苦笑道:“果然,商人和舞者的爱情是不可能有好结果的。”
“在想什么?这么有兴致了吗?跑来看夜景。”
乔兮刚刚酝酿好的愁绪被搅乱,侧头不耐烦地望着乔安迪:
“今天月色这么好,我来看看夜景有什么问题吗?”
乔安迪笑了笑,望着天空,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小兮,以前发生的事,该过去的得过去了,你需要规划你新的生活。”
“求你别总是一脸看透我的表情。”
乔安迪看着乔兮一脸无谓的表情,严肃地说道:“我自认为我是最了解你的人。安茜叔母她是个母亲,但她同时也是个舞者。她优雅,知性,而舞者作为诠释美的角色,总会呈现高高在上的优雅姿态,那么谁能怪她懦弱呢?她只不过以她高高在上的姿态,选择了优雅的死亡罢了。”
夜色陷入了沉思,乔兮沉默了,乔安迪也没再说话。
许久之后,乔兮从口袋里拿出一盒已经开封的烟和一只打火机,拿出一根烟,略带颤抖地用手点上了香烟,吸了一口,然后把烟递给乔安迪,说道:“来一根吗?”
乔安迪摆摆手打趣道:“算了,我现在开始戒烟了,抽烟会影响我的约会状态的。”
“一把年纪了,稍微收敛一下少玩点女人吧。”
“那可不行,我受得了,我心里的那份空虚可受不了。”
“懒得管你。”乔兮掐断了抽了没多久的香烟,“我今晚吃的稍微有点多,陪我在院子里到处走走吧。”
“好。”
“乔安迪,还记得咱们在这儿搞破坏胡乱拔花拔草吗?”
“记得啊,那时候这儿真的是一片狼藉,惨不忍睹。”
“乔安迪,记得小时候跟你在这片林子里捉迷藏,真的是为了赢什么乱七八糟的地方都敢藏。”
“哈哈,我都怕你藏的太隐秘自己都出不来。”
……
幽静的大庭院里回荡着两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孩子愉悦的交谈声,那么动听,那么和谐。
“乔安迪,天凉了,我们回屋吧。”
“嗯,好。”
回到房子里,两人在屋里行走着,走到一个紧闭的小屋门口,乔兮停住了脚步,眼神专注地注视着那个略显陈旧的门,内心徘徊着,思考着。
那是乔偌在安茜葬礼后专门整理出来存放关于她生前物品的小房间。
“关于安茜的物品的话,那是不是该把我们全家都锁在里面?”乔兮看着那个房间冷冷地说。
“想进去看看吗?我想叔母也肯定很想念你。”
乔兮一脸你觉着有可能的表情看着乔安迪。
“这是第一步。”乔安迪扶过乔兮的肩膀,跟她四目对视,那眼神仿佛要穿透她似的。每次乔安迪露出那种眼神,乔兮不知道为什么总是没法拒绝他,随后便僵直地跟在乔安迪的身后走近了那个许久没有参观者进去的房间。
门锁拧开的声音牵动着乔兮心里的某根神经,让她既恐惧又好奇。
屋里很冷,即使每天都会有人来打扫,但总透露着一股不接地气的气氛。柜子上摆着安茜以前收集的小艺术作品:古灵精怪的八音盒,唯美的娃娃雕塑,著名画家的一些精致画作……但其中最显眼的还是安茜参加舞蹈比赛所获得的奖杯和奖牌。
“叔母真的是一个热爱艺术的优秀舞者,其实这一点我很佩服她。”
“但她不是一个好母亲。”乔兮边观摩边说道。
乔安迪笑着摇了摇头没再说话,然后他在架子上看到了一本相册,他走过去,拿下了相册,坐在桌子前看了起来。
乔兮看着五花八门的艺术作品,触碰着这些她母亲用天赋和努力赢取的奖杯和奖牌,第一次觉得,母亲或许真的是童话故事里的公主。
“乔安迪,我们走吧。”乔兮感觉肚子里有什么翻腾着,再待下去自己都快要吐出来了。
乔安迪合上了相册,站起身走到乔兮的身边,然后把相册递给她:
“翻翻吧,这些是叔母年轻时候的舞蹈照片,真的是出尘如仙,像仙子下凡一般,让人移不开眼睛。说实话,如果我是叔父,我或许也会爱上她。”
乔兮望了望乔安迪,又盯着那本相册,仿佛想透过封面挖掘出更深邃和更久远的故事,然后随即转过头拒绝道:“不了,这些东西没什么意思。“
“你难道不想了解了解叔母的过去吗,看看吧,或许你能找到些什么。”
乔兮又看到了乔安迪那仿佛看透一切的眼神,莫名烦躁:“我最讨厌你这种’剧本在我手中’的上帝定位。”随后又看了看那本相册,封面的安茜差不多就是现在的自己这个年龄,手里捧着奖杯,笑得格外灿烂。这是与自己记忆中所认识的安茜不同的另一个人。
心脏砰砰地跳动着,突然感觉脑子一阵抽搐,自己则不自觉地伸出手麻木地收下了这个相册。
乔安迪似乎对乔兮的这个举动很是意外,但更多的是惊喜,微笑着摸了摸乔兮的头发,之后乔兮则转身离开了房间。
回到屋里,乔兮觉着手里的相册有点沉重的让人喘不过气,便将相册放到了书桌上,便洗漱去了。
洗漱完后,便关了灯躺在床上准备入睡,可怎么也睡不着,在床上心烦意乱地翻来覆去。
“果然是今晚吃太多了嘛……”乔兮盯着天花板自言自语。
转过身看到月光透过窗边的间隙照在了书桌上,也照到了那本相册上,盯着相册望了一会,终于起身打开灯走向了书桌前。
坐在书桌前,触摸着那本相册,然后翻开,从里面掉出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刺猬用锐利的刺来保护自己,却也同时拒绝了他人的抚摸;鸟儿欲挣脱被别人禁锢的牢笼,却不知自己是否还有着求生的本能,正如你一样,总有着那么多矛盾……”
乔兮知道,这是谁的笔迹。
而另一边的乔安迪,双臂交错撑在脑后躺在床上,立体精致的五官在灯光下显得鬼魅而冷峻,他认真地望着天花板,眼神晦涩不明,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