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八的凌晨,戚继光当众宣布了其作战部署:陈大成、吴惟忠、陈子銮、童子明各部为主力经兰田渡登岛,王如龙部占据港尾海岸,堵住倭寇外逃路线,都司戴冲霄进屯金垂渡,参将张岳进屯石壁岭,守住明军左、右翼,以防倭寇援军袭扰,水师指挥使任锦率战船泊于横屿外洋,防止倭寇沿海路逃窜。
八月初八卯时刚到(早上5点),所有渡海部队抵达兰天渡,严阵以待。这时潮水正在退去,浅滩开始显露,远望可见横屿岛矗立在海中,倭寇的堡垒也若隐若现。
面对隐约可见的敌人,戚继光做了一场动人心魄的战前动员,他手指横屿,神情凛然地对将士们说:“倭寇奸诈,早已探得我们要来,必然防备严密,我们涉海而渡,徒耗气力,他们却以逸待劳,此战必须一鼓作气消灭敌人,不然等海潮再起,后援难至,后果不堪设想!”
讲到这里,戚继光虎目含泪,哽咽着说道:“诸位追随我多年,于我如兄弟手足。如果没有破釜沉舟、背水一战的决心和勇气,不如就放弃这次作战计划,我怎忍心让诸位白白送死。”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众将士齐声怒吼道:“万水千山跋涉而来,现在仇寇就在眼前,岂能贪生怕死,不荡平倭寇誓不归还!”
戚继光听了感佩不已,高声赞道:“好!这才是我戚家军的好儿郎!我当擂鼓为诸君助威。”
说罢戚继光亲自击鼓,鼓响之后,陈大成、吴惟忠、陈子銮、童子明等率部开始沿海涂涉渡,部队列成鸳鸯阵,一人一只“泥马”,在每匹泥马后面还负稻草一捆,将士们双手握住泥马上的横档,一只脚跪在泥马里,另一只脚在泥涂上蹬,只见泥马就在海涂上疾行如飞,很快就抵近横屿岸边。这里的海涂已经非常湿软,泥马都陷入其中,不能再行,戚家军开始匍匐前进,一边向前一边以稻草填泥,这对将士们的体力消耗非常大,部队行进变得非常缓慢。
倭寇首领波多雄一早有防备,他将一支部队沿山麓列阵,随时准备攻击登岛明军。当这些倭寇看着戚家军力气开始不支,都指指点点的大声嘲笑。
就在这时,戚继光脱了外衣和鼓手们一起奋尽全力猛擂战鼓,鼓声隆隆,自有一种鼓舞人心的力量,尽管前路泥泞不堪,行进困难,但进攻的战鼓却永不会停。明军以鼓声为令,每进百步战鼓就稍作停歇,士兵们借此得以休息,鼓声再起,将士们立即跃起奋进,如是反复,不过几次休整,戚家军就冲上了对岸。
当戚家军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滩登陆,并建立起滩头阵地时,倭寇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过于狂妄,对戚家军又过于轻视,直到此时他们才反应过来,匆忙展开冲锋,企图乘明军立足未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把戚家军赶下海涂。
但戚家军虽然疲惫,阵型却丝毫不乱。陈子銮、童子明部摆开鸳鸯阵从正面迎击,吴惟忠部从右翼攻击,陈大成部从左翼沿山脚绕敌侧后冲击倭阵。
此时戚家军的鸳鸯阵又有新的变化,原来每队中十二人,其中的火头军只负责做饭不上阵,后来戚继光在实战中加以改良,让火头军持火铳列于队尾,那里需要支援,火铳手便向那里开枪,虽然不一定能命中,却给倭寇带来极大的威慑。
在改良版鸳鸯阵下,长枪手冲锋陷阵,狼筅手势不可挡,火铳手所向披靡,岛上硝烟四起,尘土弥漫,喊杀声、鼓声与大海的涛声混成了一片,一番鏖战后,倭寇无法抵挡,纷纷掉头向山上的木城逃窜,但明军四面围攻,将这股倭寇全歼。
而此时,波多雄一却率倭寇的主力盘踞在山上的木城中,准备居高临下,据险死守。他的如意算盘就是撑到天黑涨潮之时,再对明军发动夜袭,这是他们数次击败明军的必胜套路。
但戚家军全军上下对此都心知肚明,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这一战已经没有退路,只有置之死地才能后生。他们凭借着顽强的意志,必胜的信念,个个勇敢冲锋,猛攻木城,但倭寇准备充分,防御严密,戚家军一时也难以突破,战局暂时陷入僵持。
担任阻敌任务的王如龙见对岸厮杀激烈,心中急不可耐,急忙向戚继光请战,要求率部增援。戚继光也担心主力部队后劲不足,延误时机,就同意了王如龙的请求。王如龙率部登岸,迅速投入了战斗。
岸上的明军看到援军到来,顿时士气大振,作战更加英勇。担任主攻的吴惟忠部最是勇猛,在战友们的掩护下,百户丁茂悍不畏死冲到木城边,投以火油,并点燃了木城的栅栏,只见风助火势,整个木城陷入一片火海。
眼见木城被焚毁,波多雄一还想做垂死挣扎,但手下都觉得大势已去,开始不断有人逃跑,人心一散,队伍就不好带了,波多雄一见大势已去,也带着残兵向山里逃窜,妄图借助地形与明军周旋。
戚家军虽胜却并不大意,他们分工明确,合作无间,陈子銮、童子明部迅速控制了横屿各处要道,陈大成和王如龙部负责渐次搜索,吴惟忠部负责清扫木城中残敌,很快就把波多雄一围在山腹之中。倭寇回天无力,四处逃窜,不断被明军斩杀,波多雄一趁乱逃入海涂,结果陷入泥中被明军俘虏,最后明军全歼横屿倭寇,大获全胜。
此战从卯时开始,未时结束,历时三个时辰。当戚家军得胜归来,回到蓝田渡时,恰好涨潮。戚继光以一首《凯歌》迎接这些英勇的将士,他一边擂鼓一边高声吟唱:
万人一心兮泰山可撼,
惟忠与义兮气冲斗牛!
主将亲我兮胜如父母,
干犯军法兮身不自由。
号令明兮赏罚信,
赴水火兮敢迟留。
上报天子兮下救黔首,
杀尽倭奴兮觅个封侯!
听到这首千古传诵的《凯歌》,戚家军群情振奋,他们合着鼓声以足踏地,一同庆祝这来之不易的大捷。
这场战役中,戚家军虽多人在攻城中受伤,但仅仅阵亡十三人,全歼倭寇三千余人,俘获包括首领波多雄一在内的倭寇九十多人,斩首一千余级,烧杀溺亡不计其数,解救被掠百姓二千余人。唯一可惜的是此战没能捉到倭首松浦惟,戚继光审问波多雄一后,才知道松浦惟很早就见机逃跑了。我们常说两军相遇勇者胜,也许从松浦惟逃跑的那一刻,横屿之战的结果就已经注定。
横屿之战是戚家军第一次入闽作战的首次大捷,沉重打击了倭寇的凶焰,百姓为之欢呼雀跃,倭寇闻之魂飞胆丧,福建官军心服口服,朝廷上下赞不绝口。
此战是典型的特种作战战术—快速夺岛战。一般作战模式都是由精干部队实施突袭,占据登岛桥头堡,再派遣大部队登岛作战,最后完成对整个岛屿的控制,其特点是隐蔽、快速、机动,灵活。
在戚家军建军初期,由于兵力较少,戚继光更愿意采取运动战、伏击战和闪击战等方式,以减少自身伤亡。但随着军队逐渐壮大,对阵倭寇时经常占据兵力优势,其作战模式也发生变化,开始承担登陆、攻坚、包围等多种作战任务。
这次夺岛战,戚家军准备充分,指挥超绝,战术灵活,完全吸取了当初登州长山岛作战的经验和教训。登岛时攻其无备,出其不意,能迅速建立滩头阵地,并集中优势兵力歼灭反击的倭寇;在攻坚战英勇无畏、积极主动,能准确把握敌人的弱点,一举以火攻克敌;在追歼残敌时,各部之间分工合作非常默契,在最短时间内控制了整个岛屿,反映了戚家军作战经验日益丰富,作战手段也更趋多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