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想说一夜无话，但是事实并不是这样。
墨余的睡相不好，马唐也没和人在一张床上睡过，这两个人……互斥。
马唐轻轻一动，墨余就带着一脸压抑着怒气和无奈的表情睁开了眼。这个时候他的表情像一个工作劳累还失眠的油腻中年男人，说的话也像是中年男人对“准老伴”说的：“醒醒，你压着我腿了。”
被他推醒的马唐不情愿地往外挪了挪，然后惊呼一声摔下了床，彻底醒了。
墨余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滚到了床的另一边，把马唐的位置都挤掉了。
所以马唐会压到墨余其实不是他自己的问题，是墨余挤到他身上了。
于是现在轮到马唐一脸压抑怒气和无奈的表情了。
心虚的墨余赔着笑往后挪了挪：“您请。”
“呃，几点了？”马唐爬回床上揉着自己的屁股，感觉可能摔肿了。
墨余切开系统看了一眼：“黯月4号，凌晨两点。”
再看马唐，他已经又睡着了。
这就是两人的一晚。
4号早晨八点，墨余咸鱼苏醒，手一摸——空的。
我手机呢？墨余继续摸。
嗯，枕头……被子……谁跟我睡的？我不是单身魔法师吗？昨晚喝断片跟人一夜风流了？不对，我不喝酒。
困惑的墨余自困意中睁开眼，看到了完全陌生的、充满了帝国扭曲板直兼具、展现帝国独有的狂野又理性的风格的装潢。
墨余心中冷淡地自语：哦，我穿越了。
真希望是我突然想喝酒还喝大了并且有同样寂寞又漂亮又漂亮又漂亮的小姐姐相伴，顺便帮我脱离处男脱离单身啊！
那比穿越有意思多了。
“醒了？”马唐坐在桌子旁边抬起头，手按在昨天翻过那本《安德森的满月（下）》上，看起来是在看书。
墨余直愣愣地坐起来：“还有点懵，能再让我睡会儿不？”
马唐合上书，起身整理着安德里送来的衣服——这衣服不是很合适，但是对马唐来说依然是前所未有的体验，这面料他只在贵族们自己的衣服上见过。他一边低头抚平柔顺布绸上的褶皱，一边回复墨余：“你现在睡，我就先自己出去，你起来之后可以去找我，我们中午汇合，下午再一起出门，也不是不行。你觉得怎么样，墨余？墨余？”
墨余在他说话的时候已经穿好衣服了。
“呃，一起？”马唐为墨余的速度感到震惊。
墨余笃定而严肃地点头：“一起，我先洗漱。”
他洗漱的时候，马唐自己下了楼。
“您有什么事吗？马唐先生。”尼莫是跟随安德里很久的忠心男仆，也是这位神父最先发展的信徒，昨天晚上的聚会他也在场，不过是在一墙之隔的另一个房间。
他还不够身份入场，就和现在一样——马唐和安德里早已经吃完了，他和其他的仆人才刚刚开始吃，而且是端着碗站着吃，如果马唐有吩咐他还得立刻放下碗去服务。
但是他觉得这种生活使他充实，尊卑有序使他有价值。
马唐问：“还有吃的吗？”
尼莫放下碗：“我去看看。您是饿了吗？”
“不，我是美团。”
“您说什么？”尼莫从厨房探出头，看到马唐一摊手，示意不是他说的。
墨余拐过楼梯角，三步并作两步跳下最后几节楼梯，一个箭步冲到大厅里亮了个相。
“你说的什么？呃，不对，你怎么这么快？”马唐退后一步躲开墨余。
“哼！”墨余不屑地瞥他一眼，鼻孔里挤出来一声气儿。
你们这些弱者，是无法理解我为了能在熬夜之后多睡几分钟而做的努力的！从穿衣洗漱要浪费好几分钟，到一分钟极速起床，这就是我的胜利啊！
尼莫看到墨余，惊喜地说：“您醒了吗？这里还留着您的那份早餐。”
墨余一蹦一颠儿地走进厨房，看到还有一盘被餐盘盖盖着的早餐。正是饿劲儿上来了的墨余哼着小调拿起了盖子，然后脸色一耷拉，小调儿也不哼了。
他转头看向尼莫：“素的？”
尼莫点头：“老爷一直吃素，因为植物受长明神的恩惠最多，吃了可以更近神。墨余先生，你们那边不是这样的吗？”
“啊不不不不不，我们那儿……也有这样的，但我不是。你们老爷真是一位虔诚又优秀的牧师。”墨余头是一阵猛摇，生怕自己以后也得吃素。
尼莫听到老爷被夸更开心了：“需要我现在给您再做一点吗？”
“算了算了，”墨余走到大厅去拉住马唐，“我们出门看看，晚上回来。”
“这两天主政塔和救灾塔那边有很多治安官巡逻，两位先生小心点，别去那边。”尼莫从厨房追出来的时候，墨余已经拉着马唐跑出大门了，他只能在后面喊，祈祷两位尊贵的先生听到了。
他又看了看，发现已经看不见俩人影子了，就准备关好门回去收拾东西。
然而这俩人又回来了。
“有地图吗？”墨余从门缝里挤进去个脑袋。
尼莫赶紧把关到一半的门打开：“没有，需要我带路吗？”
马唐把墨余拽出去，自己身子探进来：“没有地图也行，有钱吗？”
“有！”尼莫点头。
“给点儿给点儿。”墨余在马唐身后跳起来叫。
拿到了钱的两人不做停留，转身走回了街上。
“你猜主政塔在哪儿？”墨余仰起头看天空，摩挲着下巴问马唐。
马唐也仰起头：“这还要猜？那边最高那个不是？”
墨余故作深沉地点头：“我觉得也是，去不去？”
“去了不是找死？”马唐侧头看傻子。
墨余摇头，目光更往上行，看着依然在运作的城镇护盾：“要看一个国家，不止要看民众，还要看他们的官僚。”
现在整座城市都陷入了风暴中央，依靠着全面启动的弧形护盾提供着照明——还有热量。在魔法盾的笼罩下，墨余甚至感觉有点热。
马唐赞同地点头：“有道理。”
两人有了共识，沿着明斯特街向主政塔的方向走。
明斯特是富人街，就在小安德森靠近中心的部分，而主政塔在靠近中心的另一边。两者之间隔着整个小安德森的中心，小安德森镇的大市场。
墨余和马唐此时就是要从大市场里穿过去。
小安德森的城市构造和圣乔治堡大不相同。圣乔治堡的中心是圣乔治堡（城堡）和大教堂，而小安德森的中心是市场。因为在最开始，小安德森只是当初的安德森城，现在的大安德森外各庄园以物易物的集市，后来才渐渐从集市周围衍生了聚居地。
黑衣人来了之后，大安德森成了军事重镇，闲人莫入。小安德森也从一个小聚落升级成了城市。这座新兴的、没有城墙的小城市的市场“小买卖集”一直没有变，反而因为帝国的魔导工厂开办和人流的涌入变得更繁华。从这个角度来说，这座城市或许应该被称为“小因赛克”。
商业城市的商业街自然是鱼龙混杂，要想看一个国家，这里也是绝佳的观察之地。
马唐刚刚从明斯特街出去，转过街角进入小买卖集，就被扑面而来的声浪震退了一步。
这里和圣乔治堡外的贫民区很像，人们都是吵吵闹闹大声呼喝。圣乔治堡的市场其实不是这样的，因为……圣乔治堡有声音税。
声音税是什么意思呢？其实和声音也没什么关系，就是找个由头收税。说你声音大了，你就是大了，然后当场就要收钱。
所谓苛捐杂税，不外如是。不过希尔格家建立圣乔治堡这么一座雄城坚垒，确实花了不少钱，从领民身上收点补偿，也确实可以理解。
贵族嘛，是这样的。
比起马唐，墨余倒更习惯这种市场。
小买卖集让他有了一种回到台湾夜市的感觉，各种食物的香气都混在一起，反而有些别扭。
尤其是里面再有一些气味奇怪的食物的时候，气味甚至会有些恐怖，比如说臭豆腐或者咀草。帝国没有臭豆腐，咀草因为具有成瘾性和致病性，在帝国更是明令禁止食用的管制药品。
但没有这些，不代表没有别的东西，比如说“怪味粥”，味道就像是臭椿。
这个时间点还算早，卖早餐的还没有下，很多店也没有开。就墨余看到的，不卖早餐的店里，只有两家成衣店和一家武器店开门了。
但是这个时间点也不算早了，街上已经有了不少人，农具店甚至门口排起了小队。
“哥们儿，怎么在这儿排队呢？”墨余一个标准的亚洲蹲蹲在农具店门口，背靠“诚信农具，百年老店，质量保证”的牌子。
队尾那人也是个健谈的：“我们离得远，平时来这边麻烦，正好要进城一次，趁着把这些东西该修修该换换得了。”他拍拍身边用麻布盖着的小车，说得还挺轻松。
“雪这么大，没问题吗？”墨余又问。
那人爽朗一笑，指着天上：“嗨！这都算小的。再大点也不碍事，这罩子结实得紧！”
墨余仰起头看一眼还在时不时闪着金光的护盾：“日子总归不好过吧？”
那人摇摇头：“那可不怎么说？也就那样吧，总比以前好，这雪也不妨什么事。就是粮食越来越便宜，种地还不如上工！”
墨余和马唐对视一眼，起身说道：“行，打扰哥几个了，您先忙着，我们走了。哎，对了！您吃这个是哪买的？闻着挺香啊！”
“那边北境肉铺。”
“行嘞，谢谢您。”
墨余已经饿得狠了，拉着马唐就去了北境肉铺，买完自己的一份之后顺便还给马唐买了点。
“你看怎么样？”墨余咽下嘴里的肉，感觉自己的舌头终于有用了。行军口粮就不说了，毕竟不是为了好吃做的。但是北境的菜，必须得说！少调料少烹调，多数东西都是下水一煮就完了，是人吃的？
马唐忍得了，墨余忍不了。
据马唐说除了埃卡洛斯·希尔格有蓄养的厨师专门给埃卡洛斯做菜之外，其他人都是这么吃的。研究调料和厨艺没什么用还费时费力，没人专门干那个。
墨余听完了就懂了。
不是北境人不会吃，是北境人没钱就不配吃，而且北境人普遍没钱。
南境则更发达些，这种服务业和享受才有了平民消费的可能。
马唐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也含混了：“这东西怎么这么好吃？我在北境怎么没吃过？”他正狼吞虎咽的是销量最好的“过油肉”，据墨余观察，是地沟油炸的。但是这东西相对便宜实惠，几枚弗罗林就能买不小一块，所以不少人买，马唐也凑了个热闹，就停不下来了。
“明白什么是真相了吗？”墨余老父亲似地拍拍他后背，帮他顺下去别噎着。
马唐一阵点头，眼里泛着泪花，估计是噎的。他含糊地回道：“明白了！”
“等你吃完了我们去小安德森广场和主政塔，看看别的真相。我们小心些，不露怯，应该不会出问题。”墨余远目眺望着长街另一端的大楼。
“啊！”马唐终于完全咽下嘴里的肉，“先等会，我再买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