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薛初澄与紫琼、紫芸从地道里小心翼翼逃出时,已是半夜时分,她们精疲力竭的相互倚靠着,大家都喘着粗气,此刻薛初澄的脸色苍白的很,她用力的摇了摇发胀的头,这两天她经历太多的曲折回环,此刻想起好似在梦里似的。那么多年,她一直支撑着孱弱的身体与命运相博,只为替自己那悲惨死去的母亲讨回一个公道。而今,当她拼尽全力报了仇时,她全身的防备终于卸了下来,顿觉全身失去了支撑,无力的很。
她将自己的身体支撑在紫琼与紫芸身上,将往昔以及今日在脑海里走马灯似的的过了一场。
幽篁里此刻微风吹过,响起轻轻的落雪声,残留在竹枝上的雪点点的洒落,在黑色的夜空下,显出萤火虫般的白,煞是好看。
在她沉思的过程中,紫芸蹲落,用手捧起地上的雪用力的搓揉,她想用雪洗去小姐脸上的血污,接下来她们还有漫长的逃亡路,这样浑身带着血怎么逃。紫琼则替小姐脱下那带血的婚衣,换上昨日夜间换下的澄色冬袄。
“小姐,你看这婚衣怎么处置?”紫琼知晓小姐与宋玉郎结婚只是当时的权宜之计,而今,她们都逃出来了,这婚事便可作罢,小姐怎么能和杀父仇人过生活呢?
薛初澄低眸看了看婚衣,眼角有一瞬的暗淡,暗淡之余,轻轻道:“把婚衣叠起来吧!等风声过后,我要穿着这大红嫁衣入丞相府!到时,可盼宋玉郎念着成婚的情意能多多回护我们姐妹三人!”她的语气没有丝毫的情感,好似谈着与自己无关的事情。相反,她却笑着看向紫芸,紫芸手心里,有融化的雪水,正准备着给她清洗脸上的血迹呢?
紫琼见她如此言说,也就不再说什么?将婚衣折叠好放入随身的包裹中。其实,她们每个人都知晓,这一生宋玉郎怕是与小姐纠缠不休了,在这次绞杀太尉府众人的行动中,宋玉郎显示出他的果断和狠厉。狠厉的宋玉郎对小姐有浓浓的占有欲,他出乎所有的人意料,在那屠杀太尉府众人的当日,便强娶了小姐。强娶了小姐之后,依着小姐的要求,当即斩杀了太尉与当家主母。他为了小姐,可以置王命于不顾,试问,他怎么可能放手小姐呢?
紫芸此刻一门心思便是清洗薛初澄脸上的血迹,黑夜借着雪的白,虽是模糊,也可以看出她脸上的血迹有很多,还是先处理脸上的血迹为好。
雪水的清凉让薛初澄微微皱了皱眉,实在是太凉了。紫琼见状连忙从腰间解下丝帕与紫芸一起来处理薛初澄脸上的血迹。
如此,反复两三次,薛初澄脸上的血迹才清洗干净,她的脸被雪水的凉冰的僵硬的很。紫琼很是心疼,她急忙看向紫芸道:“紫芸,你好好揉搓你的手,别冻着了,我来帮小姐暖暖脸!”于是,在黑暗中,她们给予彼此温暖。远方的夜空甚至出现几颗星星在偷偷的眨眼睛。
然而,三人在相互取暖时,渐渐的远方有光亮传来,三人一惊,同时抬头。
却见不远处,有一道火光,直冲天际。着火了,好大的火。却是,刚刚逃出的太尉府。回望昔日太尉府,火光起先是一闪一闪的跳动,接着慢慢的形成一个舞阵,在夜空中展开华丽的裙摆,裙摆飘扬,张成阔大的布景遮蔽天地。“着火了!着火了!”城内传来惊慌声,吵闹声,越吵越远,甚至竹林中有些冬眠的鸟儿都被惊醒,磔磔云霄间。
“紫琼、紫芸,如今偌大的太尉府只剩你我三人相依为命了!”薛初澄口内呢喃,谁能想到昔日大炎国最显赫的世家薛府如今会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呢?往日所有的恩怨情仇皆成虚幻,对于这个太尉府,她薛初澄砌了一堵墙作为最后的纪念,但愿她日薛初澈归来时能明白自己今日的良苦用心。
幽篁里依旧是前日的幽篁里,只是此时薛初澄的心境与前日不同,往事已矣,虽说与太尉府是天生的仇敌,可当大火焚尽太尉府的往日繁华时,薛初澄心里说不出滋味,她只觉内心深处有某些东西在被大火炙烤着,灼热感渐渐让她有些难受。这可是生她养她的地方,那太尉府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游廊庭院,记录着往昔的岁月,如今想来依旧历历在目。只是,眼前这场大火之下,所有的人都再也回不去了。
遥想数日之前,将军将自己温柔拥入怀中时,她那英姿飒爽的模样,倒真是亲切的很。薛墨玉在很多炎国百姓的心目中是一个盖世将军,她驰骋疆场十五年,世称“铁血将军”,用一片丹心护卫着整个大炎。如果不是有血海深仇,薛初澄必与薛墨玉成为此生知己。可惜的是,薛墨玉为了大炎的强大,牺牲了自己的母亲。薛初澄没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她平生所愿就是一家人其乐融融,这个家不仅仅包括父亲、母亲,也包括与自己相知相守的郎君,过完此生,别无所求。然而,就是这个心怀家国天下的将军,毁了她的平生所愿,她怎能不心生愤恨,进而踽踽独行多年,谋划多年,才设计杀了这个盖世将军。
临走之前,薛初澄没有去看死去的薛墨玉,她只是拜请宋玉郎将她好好的安葬。薛初澄终究不忍伤她的尸首,毕竟在自己十六年的岁月里,她曾经如天上的明月一样照亮自己昏暗的日子。在不知晓她是杀母仇人时,薛初澄一直把将军当做自己最敬爱的人。
“小姐,你还好吧!”紫琼抬眸见薛初澄愣神了许久,她的眼角甚至出现隐隐的泪光,怕她伤怀的很,于是轻声道。
抬眸看向紫琼关切的眼神,薛初澄有些悲伤道:“紫琼,没事!我想将军了,将军活着的时候最爱吃我做的白玉糕,她只爱我做的白玉糕,这一生中,我一直生活在黑暗中,她对我的关心和爱护给我指明了方向。可我真的没有办法,母亲的仇我是一定要报的,此仇不报,我如何对得起惨死的母亲!换句话说,我此生所遭遇的黑暗是她带来的!就算她给我再多的光明,也抵消不小在黑暗中增生的恨意。”在火光的辉映下,她努力的抬起头,努力的克制自己,只是,眼角还是溢满了泪水,在溢出泪水之余,她缓缓道:“紫芸、紫琼,宋玉郎虽说定会护我们周全!可这场大火之下,这场杀戮之下,定还有很多后序的牵连抓捕,全城的风向定会有很大的变化,我们还得自己护着自己。”她强抑制住心中的难受,对目前的形势作了清醒的分析,天快要亮了,她们得赶快拿定主意。
“小姐,我们回城吧,去寻些太尉府故人,藏起来,置之死地而后生!”紫芸很是明白,凭着他们三个弱女子,根本逃不出去,她们身上没有户牒,她们出行、住店一切都没有着落,因为,临走时,宋玉郎搜走了她们的户牒,将这户牒放在与她们身形相似的三个被杀的婢女身上,只为造成她们已死的假象。婢女的户牒她们也不能拿走,只为太尉府所有人的户牒纪录都已入了廷尉府衙。一旦这些户牒出现在城中,必给自己招致杀身之祸。为今之计,只有重回城里,寻亲朋故交,得一暂时立身之地。
“既然要回城,我们昨夜为何出城呢?”紫琼有些看不懂薛初澄与紫芸的想法了。在她的观点中,既然已经出来了,就应该有多远跑多远,跑到一个谁都找不着的地方,三个人隐居起来,不也是很好的。如果她们藏得好,也许那宋玉郎永远找不到呢,此生小姐便可以安生了。
“紫琼,我们出来,是为了寻得生机!而今,进去,也是为了生机!”薛初澄没有多做解释,只为,她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赶,此处幽篁里离城门还有好些路间隔着呢?她们必须尽快赶到城门。
天色微明时,城门口已经聚集了好多人,所有的人昨夜都见到了那场大火。他们猜想朝廷必有重大变故,否则大火不会足足烧了三个时辰。同时,百姓都很奇怪,平日里,不管城内哪处起出了大火,城中掌管火事的部门都会在半个时辰之内出动,去积极救火。可昨天夜间的大火,一点救火的迹象也没有。
城内怕是变天了。变天之按照惯例,必定会封城。这一封不知要到何时,所以他们得在封城令下达之前赶快入城。入城看看家中的妻儿、父母、亲朋故旧是否安好!因为每个人心中都有所牵挂,所以大家的脸上都不约而同的出现焦急。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盯着那紫红色的城门,希望奇迹能出现。
“小姐,你说这城门还会开吗?”紫琼话语中已经有些急迫,本来她不该此刻发出言语的,可她实在忍不住了,从昨晚至现在,她们一直在等城门开,等的让人心焦,而且从昨天早晨到现在一口东西未吃,每个人都觉得都昏沉沉的。
薛初澄此刻脸色更加惨白,她不停的用手捂住自己的心口,额头上出了好些汗,紫芸时不时的用汗巾替她擦拭。
“会开的,一定会开的!”薛初澄苍白的嘴唇用力的挤出这几个字,然后趔趄一步,幸好紫琼、紫芸扶得快,才没有摔倒在地。只是这一趔趄耗了她所有的力气,她此刻只得倚靠于紫芸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