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丁的一席话等于坐实了毁坏庄稼之罪。贾善仁魂差点吓丢。趴在地上连连叩头:“典史大人,牛大壮的庄稼被毁,绝非小人唆使,请大人明鉴。”
在吴常礼的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是非。如果今天帮黄善仁过了这一关,以后再拿此要挟他,一年让他进贡一半收益,应该不在话下。
吴常礼想到得意处,脸上不经意地带出了笑容,向贾善仁道:“家丁既然不是受你的唆使,这毁坏庄稼之罪就与你无关了。”脸色突的一变,指着那名家丁,喝令差役:“按大唐法令,毁坏别人庄稼是重罪,先把他看押起来,等候本官审讯定谳。”
吴常礼明显是在包庇贾善仁,李绅大叫一声:“慢。”那些差役一起僵在那儿。吴常礼轻蔑地扫了李绅一眼,瞪着众差役道:“你是听他的,还是听老爷俺的?”
端人碗受人管,差役们不敢怠慢,捧着刚从李绅身上卸下的枷锁,扑向了那名贾府家丁。
在县城廖家当铺,范之贤曾答应李绅,对贾善仁的横行乡里一定严惩不贷。一直冷眼旁观吴常礼的所作所为,现在该是他说话的时候了,向吴常礼道:“我兄弟李绅的话,你的差役用不着听,老朽说的话他们该不该听?”
范之贤虽只是个白身师爷,却是于县令于仕远身边第一等的红人,一句话就能左右吴常礼的前程命运。吴常礼带着满脸的谄笑:“范师爷是代表县令于大人的,别说这些奴才,就是下官也没有不听的道理。”
“既然你们都愿意听老朽的。很好!”范之贤吩咐那些差役:“你们的枷锁应该锁的是贾善仁,不应该是他的家丁。”
“家丁毁坏庄稼,的确不是受小人指使。小人冤枉!”贾善仁把身子转向了范之贤,叩头不止道:“如果大人不信小人的话,可以审问家丁贾福。”
贾府家丁当然都只会帮着主人说话。如果不想让他帮着贾善仁说话,必须威吓威吓才行。
不等范之贤讯问那个名叫贾福的家丁,李绅抢了过去,问贾福:“你知道大唐律法对无端毁坏庄稼治的什么罪?”
贾福满脸惶恐摇了摇头。李绅继续道:“大唐律法载有铭文,庄稼未曾收获期间,无端毁坏庄稼者,一亩以下重责四十大板,包赔一倍损失;一亩至两亩,重责八十大板,包赔两倍损失。两亩以上以此类推。大壮家租了贾善仁六亩地,希望你没有全部毁坏。”
贾善仁为了报复李绅和牛小翠,下令家丁全员出动,今天砍了他们两家的庄稼,将租地全部收回。由于牛大壮兄妹种的秋庄稼靠近村边,所以先被动了手。众家丁即将开始砍李绅家庄稼的时候,贾福多了个心眼,跑到镇公所,请示贾善仁,要不要继续砍。
贾福满脸油泥,在心里默默算计:牛大壮兄妹一共种了六亩秋庄稼,他应该被打二百四十下板子,至于包赔的损失,把他家的房子财产都算上,也包赔不起。
“你算明白没有,该受到什么样的惩罚?”李绅走近家丁,循循善诱道:“这件其实根本没你的责任,何必代人受过。”
李绅一句话提醒了贾福。他暗自咬了咬牙,面向范之贤跪了下去,连连叩头道:“青天大老爷,请您老明断。俺带着弟兄们去毁坏牛大壮兄妹的庄稼,是奉俺家老爷之命呀!”
“贾福,你纯粹是血口喷人。俺,俺什么时候让你带人毁坏牛家庄稼去了。”
贾善仁矢口否认。性命攸关之际,贾福再顾不得一切了,爬起身扑到贾善仁面前:“死到临头,你还敢狡辩,你给俺下令时,又不是俺一个人在场,旁边的黄老先生就可以作证。”
两个人厮打在了一起。贾善仁养尊处优,哪里是年富力强的贾福对手,很快便被打得头破血出。
狗咬狗,一嘴毛。范之贤皱起了眉头,吩咐差役:“把他们拉开。”然后问一旁呆若木鸡的黄万福:“毁坏庄稼一案已经攀扯到了你,希望你能实话实说。”
为了撇开干系,少受牵连。黄万福只得躬身一礼道:“学生谨遵范师爷教诲,不敢说假话。昨天因为逼婚不成,贾善仁要对李绅和牛大壮兄妹实行报复,找学生一起商议此事。他跟学生说,李绅平白无故搞回来两头驴,十有八九是偷的,要学生替他写状纸,诬告李绅是贼,然后又将家丁头贾福找了去,吩咐贾福带着全府家丁,务必把牛李两家的庄稼全都砍了,逼迫他们出去逃荒要饭。学生当场解劝贾善仁,李绅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平日里温文儒雅,岂能做出偷盗之事,另外秋庄稼正在生长,这时砍了,毫无人性不说,大唐律法也是不允许的。可是贾善仁就是不听……”
无论诬告李绅,还是派家丁砍牛李两家的庄稼,都是黄万福出的主意,现在倒打一耙全都甩锅给了贾善仁。贾善仁指着黄万福:“你,你……”“哇”的一口鲜血喷到地上。
“贾东家,你做的那些事情确实太缺德了,老夫不能再助纣为虐。”黄万福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在李绅的眼里,黄万福比贾善仁更可恨,说道:“黄万福,你别装得没事人似的,贾善仁干的哪件坏事不是受你的挑唆,打他一百板子,也得分给你五十。”
“李公子,瞧你这话说的,小人什么时候挑唆过他……”
“事情发展到这一地步,你还敢狡辩。”范之贤制止黄万福继续说下去,告诉吴常礼:“两个案件事实都已明了,贾善仁横行乡里,罪恶滔天;黄万福助纣为虐,罪责难逃,老夫要将他们押回县衙,交由于县令审谳定罪。”
听到范之贤如此说,随同前来的四名便衣捕快,蜂拥而上,现成的枷锁将贾善仁、黄万福锁了起来。
等这一切安排完毕,范之贤告诉李绅,他这次来贾家庄,主要任务不是为了处置贾善仁黄万福,而是受于县令委托,邀请他去县城。
李绅刚要询问原由,身后的柳氏由小翠搀扶着过来,满面着急向范之贤道:“这位老爷!李绅眼看婚期到了,能不能等他娶了翠儿,再随您去县城?”
范之贤问李绅:“听口气,这位夫人莫非是兄弟的......”
小翠抢着回答:“这就是俺李家婶子。”
听说柳氏便是李绅的母亲,范之贤抢步上前,撩起袍襟,跪下连连叩头:“原来是盟娘在此,请受愚侄一拜。”
范之贤是有身份的人,并且比柳氏还大有好几岁,跪下就给她磕头,着实把柳氏吓住了,慌手慌脚不知该怎么办。
李绅与范之贤结拜为弟兄,小翠当时在场,趴在柳氏耳边轻声解释了一遍。柳氏方才醒悟,暗自责备李绅,范之贤都这把年纪了,认个叔叔还差不多,怎能跟他结拜为弟兄。这不是胡闹嘛!
范之贤哪里想得到柳氏的心情,三个头磕罢,从地上爬了起来。向柳氏告求:“愚侄懂得盟娘娶儿媳妇的急切心情,可是于县令已经给愚侄下了死命令,今日不将李绅贤弟请回县衙,他要打愚侄的板子呢!”
儿子的义兄要挨板子,柳氏于心不忍,迟疑着道:“既然于县令急着要见李绅,你将他带去就是。只是县衙那边的事一了,必须放他回来完婚。”
“盟娘尽管放心,一但贤弟帮完于县令的大忙,愚侄亲自替他主持婚礼。”范之贤嘴上这样说,心里却是另外一种想法。在他的眼里,小翠虽然相貌俊美,但性情粗野,泼辣,跟满腹经纶的李绅根本不般配。非得要嫁李绅,至多只能当个偏房。至于李绅的正房太太,范之贤心里已有另外的合适人选,只是此时此景,他不便说出来。
牛大壮的庄稼全都被砍了,以后的生活只能寄托在那两头毛驴上。忍不住问范之贤:“俺的青天大老爷,贾善仁都被抓了,俺能不能把两条毛驴牵回去了?那可是俺拿妹子跟李绅换的。”
小翠一张脸红到了耳根,跺着脚呵斥哥哥:“说那些干吗,丢不丢人?”
范之贤不知就里,询问的目光望着李绅。李绅笑着解释:“大壮说的话一点不假,俺家太穷,没银子给他们家下聘礼,只得把廖掌柜送俺的两头毛驴做了交换。”
一直沉默不语的廖华清,端详了小翠两眼,笑道:“以翠儿姑娘的长相人品,能拿两头毛驴换到她,李公子可是赚大发了。”
小翠的脸由红变了紫,搀住柳氏说:“他们都不是什么好人,咱们回家。”
在众人善意的哄笑声中,小翠搀着柳氏迤逦而去。愚笨的牛大壮仍穷追不舍地哀告:“把那两头驴还给俺吧,没有它们,俺下半年非得饿死不可。”
范之贤望望绳捆索绑的贾善仁,笑着告诉牛大壮:“他毁坏你的庄稼,一定成倍赔偿,不会让你挨饿的。”廖华清也跟着解劝:“李公子满腹才学,你跟他接了亲,还怕没好日子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