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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现的人,看守的人
“她怎么得到那条裙子的?”克莱姆问妈妈。两天过去了,克莱姆没有再见到林迪。
桌上已摆好了晚餐,妈妈把一瓶牛奶放在克莱姆身旁边。“我把埃斯特的衣服放在教堂捐赠处了,”她说。她的手还停留在瓶子上,像是那玻璃瓶在支撑她,她没有看克莱姆。她现在很少看他了。“我们现在不再需要它们了。”
克莱姆什么都没有说,但是用手指在瓷杯的边缘来回滑着。
第三天,克莱姆说,“我想如果林迪父亲要她走的话,派普小姐在学校会有的忙了。”他把一只胳膊伸进帆布外套里,然后是另一只,然后调整着脖子外围的衣领。
爷爷呷了一小口咖啡。“可以想象。”
克莱姆系上外套的扣子。“嗯,值班班长让我忙得很,我可以跟您说。总之,我都不知道我以前是怎么匀出时间去见她的。”
“唔。”爷爷沉沉的杯子放在桌上的时候发出咚的一声。他背靠在椅子上,把手交叉放在圆圆的肚子上,看着克莱姆。“你还不知道你要说什么,是吗,孩子。”
“克莱姆!出门去!”爸爸在床上朝克莱姆喊道。“别迟到!”
克莱姆抓起他的晚餐桶,砰得把门关在身后。
第四天,克莱姆下班,和帕利坐在门廊台阶上。爷爷的旧摇椅有节奏地摇着,伴着熟悉的椅子的嘎吱声,克莱姆把小块碎石子投到地上。又过了几天,几周,克莱姆想,林迪现在该出现了吧,一开始她的黑色的头从小山顶上出现,接着是她的身体——打补丁的褪色的裙子,靴子,轻柔的无调的哨声。然后他想到了埃斯特。
“我只是,比以往都更想埃蒂了。我想念她。”克莱姆转过脑袋,看向身后的爷爷。他取出邮件,拿这没用的纸扇着风,现在他知道那里面没有赔偿支票。
克莱姆又转回来,看着院子里秃得一块块的草坪和路交界的地方,像是他在想她会突然出现在那儿。他又把一颗卵石投到地上。
“我也想林迪。”
摇椅吱吱地停下来,爷爷的脚踏在门廊的地面上。“嗯,”爷爷大声道,“你说的这两个名字里只有一个是能来的。你为什么不到那儿去找她?”
克莱姆转过来面对着爷爷。“我不能,”他说,“在我赶她走,让她回家之后就不能了。”
爷爷轻哼一声。“孩子,人人都看得出来那个女孩不是个记仇的人,不记你的仇。”他又开始摇动,歪歪脑袋朝向平时朝着米勒街的方向。“现在去吧。她是个看守的人,那个棒女孩。”
“我会考虑的,”克莱姆说。他又转向前面。“你想吃点什么吗?”
“不,”爷爷说。“我吃了很多。”
克莱姆看着路。他听到摇椅柔和的吱吱声。东边的山已经黑下来了;粉黄色的太阳正落在戈金山下。他把手放在大腿上,然后站起来。
“那么,我走了,”他说。
“好孩子。”
发现的人,看守的人,发现的人,看守的人,在克莱姆走过第一街,停留在美因街,又停留在米勒街上时,这话一直在克莱姆的脑海中回响。他始终没有去林迪家。林迪一直是那个来找他的人——他知道她喜欢那样。
克莱姆的手掌是湿冷的。他走过米勒街,寻找一些细节可以供他找到林迪的房子,他没有敲门,直到他找到了正确的地址。
他看到未上漆的小房子的门廊灯投下一片微薄的光,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站在光中。女人背对着他,但他立刻看见那黄头发,是派普小姐。他的老师在那里干什么?那男人一步没站稳,手中锡杯里的东西晃动着,克莱姆认出那摩闪酒男人的驯狮者的胡子。林迪的父亲。
他朝房子走去,一阵突然的凉意包裹住他的全身。
“已经走了四天了,”他听见摩闪酒男人喝了酒的含糊不清的声音。“那女孩是个骗子,小偷。偷走了我锡罐里的钱!”
摩闪酒男人——丁斯莫尔先生——把头突然转向克莱姆,然后派普小姐也转过来。老师的脸看起来发愁又担心,但是当她看到克莱姆她微笑了。
“克莱姆森,”她说,她的声音里很愉快。她冲他招招手,示意他走近点。
“克莱姆森!你是克莱姆森!”摩闪酒男人用手抓住他的衬衫扣子,另一只手指向他。“她每天都去那男孩的家!你都知道什么?”
克莱姆没有多呆一秒。他转过身,飞快地跑回米勒街上。因为那一刻他知道他们说的是林迪,林迪带着一锡罐的钱逃跑了,而他知道在哪儿。
他听见派普小姐喊他的名字。天黑很,他没有一盏灯,他没有帕利。他害怕晚上,害怕摩闪酒男人,但是他最害怕的是林迪一个人在外面。他跑得更快了。
克莱姆跑过商店和教堂,跑过河边的路,把矿岩碎片垃圾堆落在身后。他两次跳进河边的沟里,当有车经过的时候,他把头扎下。他希望他带着帕利在身边;那样他会有安全感。他一个人在外边,但是林迪也是。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或让丁斯莫尔先生找到林迪。
他抄近路走过松树林,撞过灌木丛生的河岸,来到修道院分院的被遗弃的棚屋边。现在天完全黑下来了,月亮升起来,大大的,黄色的。他在河边石头上的脚步声发出危险的响声。他停下脚步,看看四周,当呼吸慢下来时他跪下来,他看见棚屋中有灯光一闪。
她在那儿,克莱姆想,我知道。
他大步走过去,他的脚把河边的石块踩进鞋下的沙子中。他在门口停了下来。他把头上的帽子摘下来,把头发弄弄平。他走到窗边,用手指尖轻轻地敲敲窗格。灯熄灭了,但是他看到他无意间看到她的黑影。接着她的手按在了玻璃上。
她在里面挪了位置,克莱姆听见大声的拉拽声和门的刮擦声。门开了,他溜了进去。
他们都静止了一会儿,在周身的黑暗中,他们看着对方的眼睛,脑袋一片空白。比如说克莱姆就不知道怎么再跟她重新做朋友。
“被子在哪儿?”他说。“炖菜盆呢?”
林迪放下她的倔强,把手臂揽住他。“你找到我了,”她说。“你来了,找到我了。”
“发现的人,看守的人,”他说。他松开他的手,他的手滑下她的胳膊,拉起她的手。他突然感到不好意思,看向别处。
“我本来没打算住在这儿的,你知道,”林迪看看四周说,就像这破烂不堪的地方是她的失败,是她家务技能的反映。“我觉得我可以挣一些钱,然后我可以自己去找她。”
“你妈妈?”
林迪点点头。她从作桌子的板条箱里拿出一小块粉紫色的紫石英,塞进了她的口袋。她的脸红了。
门闩嘎嘎地响了,克莱姆跳起来。
“琳达·基恩!”厚木板边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你想做什么?”克莱姆耳语道。“你想让我怎么做?”
砰的一声,什么东西撞在门上。林迪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的手在大腿上抹抹,去打开门。
丁斯莫尔先生有威士忌的味道,他手里抓着酒瓶瓶颈。一只来福枪从另一只肘弯里伸出来。他看着克莱姆,从克莱姆看向林迪,又看向克莱姆。
“我的朋友看见你了,”他说,指着克莱姆。“从河边路跑走了。”他转转脚,面向林迪。他摇摇晃晃,现在站稳了。他把酒瓶拿到湿润的嘴唇边,眼睛没有离开林迪,接着仰起头喝酒。他用袖口把嘴擦擦,放下胳膊,酒瓶在髋骨上弹起。他在克莱姆和林迪之间摇晃着。
“来吧,女孩,”他说,把头歪向林迪。“卡车在那里。我有辆卡车。今晚我要开车。”他的湿润的嘴唇扭曲成一个裂开的微笑,他晃晃他的威士忌酒瓶。
克莱姆瞥了一眼外面,可以看见车头灯茫然地照在树林中,离路边很远。
克莱姆看看旁边的林迪,清了清喉咙。“我认为她不会跟你走,”他说,抓住了摩闪酒男人醉晕的目光。
“这是这个屋子的小男主人?”摩闪酒男人用酒瓶给克莱姆做了个手势。酒瓶里的威士忌晃出声音,异常的尖锐。“你跑走就是因为他?”
“爸爸”——林迪离开他一步——“我不想在铃树那儿干了。”丁斯莫尔先生猛地把头朝向她,用了一会儿才集中,他的头向肩膀倒。他的夹克很脏,闻起来像鱼。“如果可以的话,”她说。她的父亲又仰起头喝瓶子里的酒。
“不可以,”他说。他慢慢地摇摇头,左边一下右边一下,眼睛始终看着她。“不可以。你得干,因为我是你爸,你得照我说的做。”他又咽下一口,用袖口在嘴边来回擦。“你是我的。”
林迪的眼睛转向克莱姆,摩闪酒男人看到了,把头猛地转向克莱姆的方向。他目光呆滞,喝醉了。他拿着酒瓶的手臂绕着一个弧度摇晃着,像是试图寻找平衡,差点打到林迪的脸。她往后一躲。
“别,”克莱姆说。“你会伤到她的。”
“什么?”那男人退后一步。“小男人要来插手了,嗯?”瓶子又一晃,林迪一闪躲。克莱姆朝摩闪酒男人走去一步,那男人把来福枪端在手中,拉扳机就位。他摇摇晃晃地看着两边,像是在一只手的枪和另一只手的酒瓶中难以抉择。
克莱姆靠近,两只手把枪管抓住,向前一推。枪打到了摩闪酒男人的下巴。他的头猛地抽回到脖子上,他的眼睛向上翻,露出眼白。克莱姆把他手中的枪拉过来,朝门上丢去。他抓住酒瓶,朝摩闪酒男人的头猛地砸去。酒瓶在他的耳边裂开,把他的头皮划伤。他的膝盖弯曲着,他向前走,让自己恢复正常,然后他弯下腰,血从脸边流下来,流到清扫过的干净的地板上。克莱姆等待着,破裂的酒瓶像一个鹤嘴锄在他的肩膀上。
林迪看着酒瓶上参差不平的玻璃,还有地上的一摊血。她的身体沉进膝盖,然后靠墙蹲下来,用手臂抱住头,高声痛哭起来。
“林迪,没事的。”克莱姆说。“这跟我妹妹发病的时候一样。”他说。“你跟我走。”他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
她现在很安静;无论什么恶魔折磨她,现在都消失匿迹了。
“他走了。我把他赶走了。”克莱姆看着她的眼睛,在黑色发帘后被泪水浸湿。他再次说,“我赶走了他。他昏过去了,他再起来的时候一定醉得没法再打了。他在流血,但是他不停说他得开车。卡车开走了。”
她的手用熟悉的动作去够头发,但她把头发拨到一边,弯曲手指把头发弯到耳后,想要把发帘拨到脸后。一只猫头鹰在树林的什么地方叫着,林迪深深地吸一口气。
“她不会来找我了,”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