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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和谎言
林迪把所有事告诉了克莱姆。当她听到酒瓶的破裂,看到锯齿形的玻璃,还有血迹,她就想起来了。
“他不是一直是个酒鬼,我爸爸,但是他喝酒,”林迪告诉克莱姆。“上班,下班,在家里,在家外。一天晚上他喝醉了回来,打了我妈妈。她快生孩子了。妈妈朝他大叫着跑出去,他也朝她大叫,‘你不能把我赶出我自己的家,我儿子就要出生了。’妈妈朝她大喊,‘你怎么知道它是个男孩?’”
林迪看着小屋的窗外。“妈妈穿着一条棕色的连衣裙,上面有飞起的树叶和明亮的小花。”她转向克莱姆,她的脸再次笼上阴云。“‘我就是感觉到它是个男孩,’爸爸说,‘事情会变得不同,有个儿子的话。’妈妈,用低低的冰冷的声音说了什么,他发了狂,把手中的酒瓶朝桌边砸去。”
林迪的嘴扭动着,就像她尝到了难吃的东西。“我们都站在那儿,看着他攥在手中破裂的酒瓶。我们看着它,我看见妈妈的脸——她看起来很害怕,我从没有见过她那样。我记得她把手放到肚子上,步步后退。”林迪摇着她的头。她的眼睛闪着泪光,泪水没有掉落。“然后他把她推到了,她再次大叫。我——我跑过去,跳到他身上,抓扯他的眼睛和脸,我冲他的头的一侧大喊大叫。”几滴大大的泪珠溢出来滴到她的脸颊上,她擦去它们。“我咬他。他往下咬他的耳朵,用我能用的力。他晃晃握在拳头里的酒瓶,这就是我知道的全部了。”林迪看着克莱姆,眨着眼睛。“当我醒了以后,我在我一英里以外的邻地。他们说妈妈走了,带着孩子去了安全的地方。”
现在林迪低着头,用袖子来回擦着眼睛和脸颊,擦去眼泪。“从那以后我就没再见过她。”
林迪转过头看向克莱姆。“事情就是这些。我就是这样得到这个的,”她说。她朝自己的脸上打了一巴掌。啪!又是一下。克莱姆抓住她的手阻止她。
“全部是一个谎言,”林迪说。“我爸爸做了这些,她都知道,她丢下我而去了。她不会再来找我了。”她用两只手揉着脸,在张开的手指间深深地吸一口气,手落在膝盖上。
克莱姆点起另一根蜡烛,把它放在地板上,然后坐在她身旁的地板上。
“但是,克莱姆,”她说,她的头耷在那儿,“如果我不假装她是个跟她本人不一样的妈妈,不告诉我自己我这假想的妈妈会来找我,我编的好故事……”她抬起头。“我也几乎不能理解我自己怎么会这样骗我自己。我都半信它了。她离开了,去画好看的画,她会回来找到我,收留我,然后我们会幸福。”
克莱姆点点头。“没关系,”他说。他摆弄着蜡烛,用指尖蘸蘸烫的蜡油,揉搓着覆上一层厚厚的蜡的拇指。他想着他给埃斯特编的故事,老索伊的可怕的真人传说,林迪关于她的疤痕和她失踪的妈妈的许多谎话。
“我想,”克莱姆现在开口,搜寻着词语,“我想有时候只能靠一个故事去挨过它。”他看着林迪。她每一天都要坚强。“有时候你身体里的某样东西在你不知道的时候编出个故事来保护你,”他说。
“但这不是真的,”她摇摇头说。
克莱姆向上看了好一会儿,看见头顶上方的横梁,破败的屋顶靠细瘦的横梁撑起,他透过木板上的洞瞥见黑暗的天空。他长长地呼吸了一口,然后把手伸向她的脸。他的指尖小心地沿着被破坏的地方的边缘,那根覆着蜡的手指尖麻木得像她的皮肤。
林迪把他的手拉开。“我现在甚至不能为她而哭,”她说。“我已经大喊大叫过了。”她用拳头揉擦着眼睛,喉咙里哽咽着说不出话。“我不知道我接下来应该做什么。”
他们都安静了一会儿。
“你想听个故事吗?”
“不太想,”她说。“现在不想。”
“不是编的。我想是我没有告诉过任何人的一件事,”克莱姆说。“就是我从来没有为埃斯特哭过。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哭;就好像我不被允许。”
“谁?谁不允许你?”
他摇摇头。“我不知道。但是当我看见你穿着埃蒂的裙子的时候,我想我要哭了。想着我要爆裂开了,把真相都说出来。”他的脑海里看见碎裂的水晶在爸爸的鞋边闪光。“这就是为什么我告诉你要逃。”
林迪用指尖拉着棉布裙磨损的褶边。“人能从别人的死中挺过来,”她说。“或是从离去中挺过来。”她看了一眼克莱姆。“但你不能挺过来的是那种你该受责备的感觉。”
克莱姆想起爸爸,他怎么样不让他离开矿场。还有妈妈。似乎从埃蒂死后她就几乎没有再看过他,就像是他不能忍受看见他站在那里喘气。
一只猫头鹰又叫了起来,就在附近。一会儿又一声从棚屋另一侧传来。林迪靠向后面,伸进裙子前面的口袋中,拉出一块折叠的棉手帕,把它递给克莱姆。
“这些天你想哭,”她说。“你哭的时候可以用它。”
克莱姆打开棉布方手帕,认出了花纹和针脚。
“这是她的。”
她点点头。“我保存得很好。”
“谢谢你,林迪,”他说。“我向你保证,我会把鼻涕擤到所有糟糕事上。”他靠向一边,把手帕放进后面的口袋里。
她微笑起来,她的脸颊湿润了。
“我们可以等天亮了回去,”他说。
“不,”她说。“我冷。”
“好的,”他说。“我们等等看。好大的月亮。”
她伸手去重新系一只鞋上的鞋带。“现在我得想想该做什么了。我还有我秘密藏的钱。可能我真的会在某一天逃走,逃得远远的。”
他们离开了小棚屋,走到路边。“还有很多时间,”他说。“没事的。”但是他知道不会顺利的。她得回家。她的爸爸会发狂的。在她是个小女孩的时候,他爸爸就用破裂的酒瓶划破了她的脸;谁知道他会对她怎样?
“会没事的,”他再次说。他这么说就像这是事实,林迪开始哭了一点。当他们沿着河边路走着的时候,她向克莱姆靠近一步,去拉他的手,他拉住了它。
“你怎么哭了?”克莱姆的声音很温柔。
她耸耸肩。“我觉得我只是个大的胆小猫。非常害怕去找。我可能有个弟弟或是妹妹在哪个地方我想去见。但是我害怕去见。”
克莱姆握紧她的手,林迪大声地抽着鼻子。
看着她擦着鼻子,一起走着,他有了一个有趣的想法。他确实有了一个,一件和爸爸相同的事。他不想要林迪的感激,就像爸爸不想要妈妈的感激一样。他想要她的心。他幸福地踢起一块挡路的石头,把它踢飞落到前面的路上。
“谢谢你把我爸爸甩在后面那儿,”她说。
“他会回来的。”
“我知道,”她说,贴紧他的手臂。“但至少他会有一次非常严重的头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