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开启这段尘封许久的往事之前,我想先讲讲安然幼年遭受的种种不幸。
时间推到五十多年前的一个仲夏,阳光烈烈,万里无云,速生杨浓密的叶子里,知了叫个不停,音节简单刺耳,让人烦躁。一个小女孩正极速的穿过被太阳暴晒的土路,闪进一所院子。扔下锄头就大喊道:“奶奶——奶奶——,渴死了,饭做好没有?”这声音比那高叫的知了还要高上几倍,她一边说一边走进屋里。
“别把我们安然渴死呀,来,来,缸里是新打上来的井水,自己快去喝。”正在做饭的奶奶说。
安然取了一瓢水,一饮而尽,然后用手背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坐在炕上,拿着蒲扇不停的扇着满额的汗珠,还有被浸透的后背。嘴里不停的嘟囔着:“多热的天啊,我老叔可真是心狠,非要把那最后一笼草拔完才让我们回家,气死我了,要不是有外人,我非要跟他理论理论,你说我爷爷也是,被安四叫走,就一直没回来,他要早点回来,早就弄完了,何至于我被晒得跟找不到洞的耗子。”安然埋怨了一通,又说:“不知道我怕热吗?衣服都湿透了。”
“你老叔不是没钱吗,他要是有钱,早请几个人帮忙了,你今天也不上课,不帮帮他,怎么行啊?”奶奶笑着说。
“那我姐咋就不用去地里干活呢?”安然反问道。
“她不是马上要中考了吗?正是要紧的时候。”
“你们就是向着我老叔,一点也不向着我,我才多大呀,还不到十三岁哩,就拿我当小伙子使。”安然赌气的说:“反正下午我不去了,我要去找守凤玩儿。”
“快闭嘴吧,我的小祖宗,让你爷爷听见又该骂你了。”奶奶压低了声音。
“我爷爷回来了?”
“也是刚回来,喂牲口呢。”奶奶的话音未落,一个个子不高的老头就掀帘进来,消瘦的脸庞,额头上布着三道深深的皱纹,鬓角泛白,然而一对不大的三角眼,却囧囧有神,像极了夜晚猫的眼睛。身上穿着一件半新不旧的蓝色T 血,一条绿裤子,裤腿挽到膝盖上,脚上蹬着一双绿军鞋,鞋上沾满了黄泥土。一进屋就冲着奶奶嚷道:“这饭还没做好,还干不干点活了!”奶奶也没敢言语。爷爷在脸盆里洗了把脸,就坐在桌子旁,又数叨起奶奶来。好在饭很快就出锅了,这才堵住爷爷的嘴。
“爷爷,安四找你有什么事?”安然吃着饭问道。
爷爷一听问这个,登时脸色沉下来,把筷子一摔,说:“想把你们家的六亩口粮地收回去,说你爸已经死了,你妈也改嫁了,队里就要把地收回去。”爷爷看着安然,拧着眉,余怒未消。
“那你咋说?”安然急切的问道。
“我还能咋说,我当生产队队长的时候,他还穿开裆裤呢,现在跟我谈这个,他还不够格,我问他,人是死了,媳妇也跑了,不还有个你吗?谁养活啊?拿什么养活啊?我不得靠种地供她吃,供她穿,供她上学,我也没给他们好话,让我臭骂了一顿。”爷爷说的并不过瘾,桌子拍的啪啪直响。
“我爸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好的穿一条裤子,我爸这才死了两年,他就搞这套,我爸要是不死,哪有他当书记的份。”安然忿忿不平的说。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奶奶追问着安然。
“都这么说,我老叔还说过呢!”
“以后可别到外面乱说去,让安四的人听到了不好。”奶奶忙叮嘱安然。
“有什么不好的,我儿镇起要是不死,打死他也不敢,你呀,就是太谨慎,行了,不提了,吃饭吧,安然,下午咱们再给你老叔干会去。”
安然没有说话,吃了几嘴饭就躺到炕上,睡觉去了。炎热的天气使人焦躁,安然翻来覆去睡不着,她感觉自己睡在一个闷葫芦里,空气一点也不流通。奶奶收拾完碗筷,忙拿起一把蒲扇,在安然的身上扇来扇去,安然这才舒服一些,渐渐地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安然被爷爷叫起来,她揉揉眼睛,极不情愿的下了地。午后的阳光柔和了许多,干燥的土路上拖起一条长长的阴影,安然尽量把身子躲在阴影里,跟在爷爷后面,朝老叔的一百五十亩麦地走去。路边的毛毛草垂着脑袋,安然揪下几根,把它们搓在一起,就好像毛茸茸的大耳朵。篱笆墙上开着红的,黄的,白的喇叭花,安然丢下大耳朵又揪下几朵喇叭花,在手里玩耍。爷爷也不催她,只是无奈的回头看了看他的这个小孙女,便径直地走进青绿麦田里。
地里面可就没有半点阴凉之处了,膝盖高的麦子,在空气中,纹丝不动,真是头顶太阳,脚踩黄土。前段时间雨水下的勤了一些,野蒿子和猪蚂蚁和其他几种野菜长得贼快,都遮住麦子,使得一片一片的麦子都不生长了。这个时候用除草药已经不起作用了,只能人工拔除,可有些野菜已经长得太粗,根系又庞大,拔不好就会连同麦子一起带出来,碰到这样的,就只能用镰刀从野菜的根部锁断。一百多亩地的麦田,真的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这些野菜对庄稼一点益处也没有,抢夺地盘和营养物质,勿必除之,但对于猪圈里的那十几头猪来说,却是极好的美味。将这些收集在一起的野菜剁成小段,与麸子,玉米糁混合搅拌,在用开水沏熟,猪是相当爱吃的,都说那时的猪肉好吃,看看那时猪吃的是什么。
安然很熟练地干这些工作,她本身就是一个农村的娃娃,吃苦耐劳是她的天性,何况,从小就生活在一个不知疲倦的家庭里,她的爷爷,她的爸爸,还有她的老叔,都是工作狂,从小就耳融目染,看都看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