殓房内衙役点起了十多盏火油灯,却仍旧驱不散人心头的黑雾。
仵作得了冷大人的令,正熬夜查验这具女尸。
逐娘被冷杏儿和洪月扶着,带去了冷夫人那里,冷战几次想让逐娘去验证下死者的身份,可看到逐娘悲戚的模样,又不知如何开口。
从仙子岗回到县衙这一路,逐娘似丢了魂魄,泪水也要淌尽了,口里不停的念叨着,我的逐洋没了,我的逐洋没了......
鱼宝宝来到衙门后堂,看见冷大人坐在那剥蒜,上前行了礼,叫了声“九叔”,冷大人微微颔首,叹了口气。
“在仙子岗发现的?”
“是,在仙子岗,洪年碰巧发现的。”
“哦?洪年?这孩子也吓坏了吧,他人呢?”
“被惊着了,洪年此时已被洪豹带回家歇息了。”
“唉,逐洋这小丫头,真可惜了,这孩子我是看着长大的......”
鱼宝宝看到九叔的心痛的面容不禁也黯然神伤。
“看见洪年告诉他,别一个人出去住了,别听那些神婆仙姑胡说八道,和他爹住在一起能有啥事?”
“是。”
“你也累了吧,来喝口水。”
说着冷大人拿起茶壶给鱼宝宝倒了一碗水,递了过来。鱼宝宝赶忙接住,口里支支吾吾。
“怎么?”
“九叔,我最近总在做那个噩梦......”
“是不是近来练功练得太狠,身体吃不消了,要不休息几日,你也别太拼命了。”
“九叔,那个梦太奇怪,在梦里真实之极,醒来后又觉得太过虚幻。”
“梦,都是假的,别胡思乱想了。”
“今日我听到一串足踝清铃声,那声音极细微,可到我耳里却如暴雷炸天,那个怪梦在我的脑子里又匆匆一闪,甚是奇怪......”
冷大人听到此处,茶碗不知为何落了地,“当啷”一声,惊的叔侄二人都一激灵!
“清铃声,你听到了清铃声?在哪?”
冷大人似问鱼宝宝,可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不过他忘了鱼宝宝会读唇语,
“在霄耀楼听到的,九叔,你怎么啦?”
“哦哦,没事,还是去抓副安神的药吧。”
鱼宝宝看着九叔失神的样子,心里知道,九叔有很多事情瞒着自己,可是他并不怪九叔,九叔虽然不是自己的亲叔叔,可在这世上也没有比他更亲的人了。
鱼宝宝耳聪目明,记忆力超群,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可笑的是,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一天,他却忘得一干二净。
他只记得,自己从小便生活在一个高门大院里,这个大院里有好多人,除了爹爹和娘,每个人都对他毕恭毕敬。他那时候觉得读书是件很无聊的事情,因为家里所有的书他都读遍了。
他无聊了就喜欢骑在九叔脖子上,对了,那个时候他管九叔叫做九奴。他喊,九奴上山,九奴就驾着他往假山上爬,比猴子还利索!
后来爹爹嫌他在家太胡闹,就给他报名了一个考试,本来挺新鲜的,可是去了一看题目,又无聊了起来,随便答了答就回家了,过了几日发榜了,听九奴说自己的名字在榜的最上面,可还是提不起兴趣,九奴却嘻嘻哈哈的咧着嘴,还说,自己那傻儿子也能上榜就好了,就算是在榜的最下边,那我也天天给他买蒜糖吃!
等等,九奴你有儿子?九奴搓着下巴说,和小主子同岁。
等等,你儿子爱吃蒜糖?这个世界上还有爱吃蒜糖的小孩儿?
他记得自己惊奇的样子把九奴也逗笑了,嘿嘿,说了嘛,我那是个傻儿子。
再后来,爹爹因为他上了榜首,就高兴的大摆筵席,他记得那天,有个和他同龄的小和尚,和他长得一模一样,但是穿的却破破烂烂,拿着化斋的大黑碗,他心生怜悯,同小和尚换了衣服穿,这小和尚穿了新衣服,带着从自己脖子上摘下来的金豌豆,高兴的念起了佛经,嗯,一本正经的瞎念,他当时还想,怎么不见老和尚,八成是这小和尚太不上道,趁其不备,偷偷甩了,自己跑回了庙!
再再后来,就只记得和九叔一家在九津县开始了新的生活,新生活里没有爹爹,没有娘,没有毕恭毕敬的奴隶们。
他也不敢再叫九奴了,因为有一天听九奴的傻儿子说,他爹爹脱了奴籍,黎帝赐了贵姓——“冷”,这时九奴的傻儿子会一本正经的和他说,哎!你好,我的名字叫冷战!
“冷战!”
这一声把鱼宝宝拉回到了现实中,
“慌什么,往哪跑呢!”
“爹,您在这呐,哦,鱼宝宝也在。”
冷战喘了口气,继续说道,
“仵作在这女尸的右手里发现了一只眼珠子,攥得那个紧!”
听此消息,鱼宝宝起身踱步,
“从本案证词上看,赵十七是在去埋碗的途中碰到了熊贵欺负逐洋,在埋完碗回家的途中见到了杀人案,这杀人凶手会是熊贵吗?”
“眼珠子这个直接证据指向的就是熊贵,从时间线上来看,熊贵跟踪逐洋进山,行凶时被去埋碗的赵十七砸晕,醒来后回到了县里遇到了薛奇,同薛奇喝完酒后又遇到了逐娘,被我师父打了之后回到了九喜坊,在乌娘房里停了一阵便又去了栗山,在山上遇到逐洋并把她杀掉,杀人过程又正巧被埋完碗回家的赵十七撞见。”
冷战总感觉哪里不对,
“但是赵十七拍晕了熊贵,和逐洋逃走就好了,为什么要挖他的眼睛?这挖出来的眼睛为什么攥在逐洋手里?还攥了那么长时间?”
“挖熊贵眼睛的人不一定是赵十七,杀害逐洋的凶手不一定是熊贵,甚至,被杀害的人也不一定是逐洋。”
鱼宝宝的这一串不一定,让冷战哑口无言。
“你们俩尽快找到那只黑碗!”
“啊?”
冷战鱼宝宝同时叫出声,怀疑自己听错了,
“爹,我俩这顿分析,闹半天您就听进去个黑碗啊?”
“你们俩把这些大蒜都吃了,去去晦气,案子慢慢查,黑碗尽快找到。”
冷大人说完,往桌子上扔了一大把蒜头,背着手就走了,留下这俩人满脑门子的问号。
“黑碗?”,冷战嘴里嚼着大蒜嘟囔着,“还有什么是比抓到凶手更重要的?”
“来,吃几头,你九叔都剥好了。”冷战转眼又笑嘻嘻说道。
鱼宝宝向来不喜蒜味,也一直想不通吃大蒜怎么去晦气,瞅了瞅冷战递过来的蒜,转头装作没看见。
“鱼崽,都说迷信的人固执,我看你自称不迷信,也固执的不行,老人常说,‘吃个大蒜头,老怒也发愁!’不管真的假的,吃几头蒜又能怎地!”
“我不喜蒜味,为何要吃?而且,你听听,还老怒,你还真信那些专门编造出来吓唬小孩的传说?”
“反正小时候我娘就总跟我讲老怒的故事,我觉得也不完全是捕风捉影,那老怒是上古巨兽,凶残暴虐,尤其喜欢吃小男孩儿,不过老怒有个弱点,他害怕大蒜!比你还怕,小孩吃了大蒜,老怒就傻眼了,所以我从小就猛吃大蒜。”
“原来你的病根在这,我说呢。”
“你才有病,我告诉你,老怒是真的存在,要不咱大黎国为什么要求家家户户种大蒜?”
“曜都收啊,种大蒜不是都卖给曜都了?”
“那曜都每年收那么多大蒜做什么?”
“这个......”
“你不知道了吧,我告诉你,大蒜都用来造兵器了!”
鱼宝宝发现再同冷战胡扯下去天都快亮了,索性不接话,出了衙门上了马,径直往北去了。
鱼宝宝在十二岁那年就从九叔家里搬了出来,在县北买了一套坐北朝南小院子,这里没有别的住家,孤零零的只这一户。
当初选了这里一是因为清静,适合读书。二是房后有一大片山麓,习箭也更方便。而且此处虽然僻静,但是离县衙也不过十里,再远了九叔也不同意。
自己住了还不到个把月,每天灰头土脸的刚把新家收拾干净,冷战就扛着铺盖卷来了,把被褥往西间炕上一扔,
“鱼崽,听我爹说这院子是你自己掏钱盘的,那东间就让给你住了,我委屈点住西间,够意思吧!”
鱼宝宝记得当时一口气卡的胸口,吐不出来咽不下去,只是盯着冷战的脸出神。
冷战被鱼宝宝看得心里发毛,
“我长这么大还从未被谁这样盯着看过,甚至我娘也没有,鱼崽看我来了是不是高兴的不知道说啥好了?那也别这样看我啊,怪难为情的……”
“日后如若射杀此等异兽切记避开面部,此面皮系九天玄铁锻造而成,宽如簸箕厚比城墙,如此上乘的护甲也算是一件难得的神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