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三军鳞次排列成整密的阵型,遵循着鼓点的节奏缓慢向前推进,几乎逼迫到了鲁军大营的营门不远处。
眼见形势不利,即便管仲确不知齐三军如今所用的陈列之法从何而来,竟然夹兵车于徒卒之中,两伍并行,全似自缚手脚一般。
但是如果让齐人阵列堵住营门,那么鲁侯同别说取胜,就连出营列阵应战恐怕也做不到了。
管仲于是提醒道:“外臣确实不知此阵出于何人之手,但尽管如此,还是请鲁侯赶紧出营门陈设阵列,免为公子小白所乘。”
鲁侯同本还指望管仲能答出此阵的要害之处,心里很有些失望,不过管仲的提醒也总算使他注意起了齐军的动作。
鲁侯同不精阵战,曹沫可是身经百战了,与齐国三军也曾照过面,他虽一时有些措手不及,还是早就命侍卫持斧斤伐扩营门。
未过多久,营门处便人为扩张出一处不小的缺口,早已心急如焚的曹沫便赶紧命令三军出营布阵。
待得曹沫好不容易背靠营门设置好了阵型,又把兵车排成一线,位在徒卒之前,即便全程算是有条不紊,也耗费了不少时间。
曹沫此时再在中军远眺齐三军时,却见齐三军早就停止了擂鼓,上下军分置在左右凸前,中军则在腹底。
又兼兵车众多,甲士不仅只在车辆上,即便徒卒在前排者也披甲,兵车所用之马更是无不介者。
这些或齐人或戎马的革甲都漆赤红色,其背后就是初生的朝阳,恍似融为一体,正面视之刺目异常,看上去如同火海一般。
见到这幕场景,曹沫尚且来不及庆幸齐三军统帅没有逼近至眼前,就已经需要担忧鲁军战败会怎样的问题了。
他固知这种环境大不利,但齐三军的统帅看似给了他选择,可夜袭而不袭,可逼迫而不迫,但实则根本没给他任何余地。
自己已经感到竭力,而此人却每每立于不败之地,以逸待劳,只是使鲁国三军一挫再挫,至此已经完全陷入了他编织的圈套之中。
并且此人所用之策略,全都是军礼所不能制裁,处处看似有礼有节,无一处有违反礼制,却使得自己应接不暇,极大的损伤了士气。
此人恐怕不仅熟读兵法竹书,更是对军礼烂熟于心,更可怕的是,他还能够在军礼的严厉限制之下,仍然游刃有余。
曹沫不禁喟叹道:“齐国的将军是什么人?公子纠及管仲等人离齐不过两年,如何又有这样的栋梁之才呢?难道会是公子小白吗?”
鲁侯同和公子纠、管仲也极为震惊,尤其是管仲,他一见之下便觉得鲁侯同此战恐怕凶多吉少,只在心下猜度:
“齐国什么时候拥有了这样的人?公子小白的近人不过几人,确实都有一面之才,但精通兵戎事者却未尝听闻。难道是鲍叔所荐吗?”
鲁军里众人心思各异,王子城父在齐中军处却看见鲁人已经出营应战,布置好了阵型。
小白同样颇精射术,眼力极佳,自然也看到鲁军仍采用以往的战术,布陈兵车在前,徒卒在后。
鲁军足有近万,虽止有齐三军过半之数,但自有威势,仍令人感到不可小觑。
爰娄邑上升起的浓烟清晰可睹,这是允汲率领的戎部骑兵已经到位,只等小白回复消息,就可以立即加入战场。
虽然小白未必一定要他们参战,但是戎部骑兵的按时抵达,还是使小白心里安稳了许多,未虑胜先虑败,如今至少已经不用担心战败了。
小白见王子城父眺望鲁军,不禁问道:“卿先前言待鲁军布阵后再进兵,如今鲁人出营布阵已有半个时辰了,怎么不行动呢?”
王子城父说道:“以寡凌众,必不可久,两军对垒,兵众粮多者胜。面对远多于自己的敌人,谁能够长时间保持士气呢?”
小白深以为然,立刻答道:“寡人明白了,不若等鲁人自己发动攻击吧。”
又维持了半个时辰,此时正值夏日,朝阳逐步变得越发酷烈,就连背朝太阳的齐军士卒也感到有些酷热了,鲁人还是没有进攻。
大夫雍廪感到等不下去了,他奏请小白道:“君上,如今烈日当空,士卒叫苦不迭,士气已经有所损耗。既然鲁人不愿接受君上美意率先进攻,臣以为可以进攻了。”
小白闻言,笑着摆了摆手:“雍廪大夫何出此言?如今在军中,寡人虽为国君,但也要以中军将为重,既然中军将以为还不是出击的良机,大夫不妨再等片刻。”
王子城父原本就对雍廪心怀不满,此时又无视自己这个中军将越级向小白请命,本想斥责他,但听了小白的回应,于是道:
“君上有所不知,既然我军都已经感到疲惫,鲁人面朝烈日,只会比我军更为疲惫,只要对峙下去,不战则可收战胜之利。”
王子城父又道:“既然雍廪大夫想要一试,本将便派遣汝行致师之礼。齐国久有此风,昔日武王曾使太公致师,大削帝纣师士气,望汝不辱此风。”
雍廪性情急躁,闻令大喜,便接令乘兵车驶出中军阵列,请鲁军派遣等爵者出阵行致师礼。
曹沫本来大感头痛,直面烈日对体力的消耗极大,一个时辰下来,军中中暑昏迷者为数众多,本就不高的士气更是雪上加霜。
如今见齐中军遣人致师,曹沫感到这是一个提振士气的机会,他选取了一名素有勇武之名的大夫秦子,令他出阵迎敌。
雍廪自负勇武,见鲁阵中行出一两兵车,便使车右询问来者。
不想对面同样如此,道:“大夫乃是鲁侯封在秦邑的秦子,汝是何人?不若赶紧回阵避战,免为金仆姑所伤。”
雍廪闻言不禁大怒,道:“余乃齐侯所册立的大夫雍廪,不必多言,既然倚仗金仆姑,便请你先射,看奈何得了旁人吗?”
秦子冷冷一笑,也不推辞,把金仆姑从箭袋里抽出搭在角弓上,嗖地一箭射出,目标正是雍廪。
不料雍廪眼力过人,早看了个分明,一个侧身,金仆姑没能射中,便透过车厢上的皮革,几乎深入木质的厢体了。
雍廪避过金仆姑,搭箭在弦,也不瞄准秦子,只朝他的御者射去,正着胸前的甲革。
一股猛力将他往后一推,不自觉扯住了缰绳,戎马受惊之下便四处乱窜,几乎将他跌下兵车。
秦子好半响才使得戎马平静下来,面色血红感到极为惭愧,对雍廪作了一揖便自归鲁军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