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若背着少年来到白蟒山脚,要想进入乐土,就得从此处上山,穿过三里村。换言之,这就是流寇们最终要来的地方。
女子找了个坡度不大的地方,小心翼翼地把齐是非放好。她有自己的想法,并没有让少年继续躺着,而是让他背靠着山壁坐着。
段若对自己那两颗辟易丸很有信心,何况治疗少年的伤势只是耗费了辟易丸一部分的药力,更多的药效还残存在少年体内。一旦齐是非开始正式修炼,这股药力就会成为他的助力。
一颗辟易丸,千军辟易。
让齐是非靠着山壁,女子从脖子上摘下一块护符似的东西,戴在少年胸前,吩咐他不要摘下。
安置好少年,段若又走进森林,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几根树枝。这几根树枝看着不过三尺来长,也许是女子刻意修剪了一番,上面并无旁枝。
女子席地而坐,在她身边似乎按着某种规律摆放着树枝,少年侧着头,数了数,树枝一共有六根,也不知道是有何寓意。
段若坐姿端正,她伸手取下佩剑,用两只手托着剑身,闭上眼睛。
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段若才没闲工夫练那龟息功,那都是给道士学的,她只是在胡思乱想而已。
女子所练功法来自家族,虽然段家内没有人承认她这个私生女,但这门炼体法子确是实打实的段家绝学。
女子如今炼体境大成,而段家修士的炼体功法被外界被称为淬剑体。段家人习剑,练剑,个个爱剑如痴,他们的炼体境修行,就是要把自己锻造成一把无坚不摧的利剑,这也是段家剑修独步天下的原因。
手中无剑,剑在心中,是世人所认为剑圣才能达到的高度,可在段家内,能做到这点的剑修并不在少数。
毕竟他们人人都是一把剑。
齐是非呆呆地看着段若,想要把她的每一个动作都记在脑子里,回家之后再好好研究,可他突然感觉眼睛一阵刺痛,下意识地闭上双眼,可即便把眼睛闭上了,少年仍然能感觉到,仿佛是有一阵罡风迎面刮来。
剑气外溢,可少年分不清,这股气息到底是来自段若,还是来自女子手中之剑。
齐是非不想错过任何细节,强撑着睁开眼睛,吃力地看着女子,慢慢习惯着这股剑气的淬炼。
段若紧闭双眼,神色泰然,但一身剑气似乎没有往常那般收放自如。
作为一名剑修,如果不能驾驭这一身剑气,不要妄谈伤敌,连保护自己不受剑气所伤都是难事。
少年发现,段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剑气也不如刚才一般凌厉。
鬼使神差间,齐是非突然开口道:“姐姐,马上就要来的那群流寇,是不是个个该杀?”
女子先前给少年说的话,他似乎听进去了。
虽然不大明白,但段若想明白了。
在女子脑海里,她豁然提剑,斩断了那个本来只想给孩子求一口饭吃,却杀了十几个孩子父亲的人。
她提剑,斩杀了那个质问官府为何扒他老娘墓碑,却害得几十个老娘丢了儿子的人。
从一开始,他们都认为自己是被逼的,可结尾处,这群人手上都染上了无辜者的鲜血。
这样的悲剧,是该怪起义者?还是怪官兵?怪黑衣卫?段若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但她明白,这绝对怪不到少年头上,怪不到身后那个村庄头上。
不论那群人先前是如何老实巴交的平民,也不管他们起义是不是出于无奈,从玉和州杀到青云州,这群存活至今的流寇,早已成了浑身浴血的恶鬼。
恶鬼当斩。
环绕女子的剑气霍然散去,段若睁开眼睛,放声笑道:“该杀。”
少年看着大笑的女子,犹豫着是否要提醒她注意雅观,姐姐说过,女子应当笑不露齿。
但他又有些舍不得,因为这样的段若看上去很是帅气。
齐是非发现,萦绕着女子身上的剑气其实并未散开,更像是凝为一处,大约是,是在她眉心的位置?少年不确定。
收剑入鞘,报圆守一。
女子剑体大成。
如果段若能听见少年的心声,她定会惊讶于少年敏锐的直觉,赞叹他也是天生学剑之人,但她听不见。
如果段若有时间,一定会为自己境界的提升感到高兴,因为她困于此境许久,但她没有。
女子眼前出现一座山,山体巍峨挺拔,山峰高耸如云,如同从地里长出的一柄利剑。
段若心有所感,回头,发现背后也有一座山,这座山远没有前面那座雄伟,但却秀丽连绵,让人心生好感。
双山择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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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三里村最近的小镇上,陈淳生跟着黄先生收拾好行李,继续向着应天书院的方向前行。
夏天炎热,先生提议二人下午赶路,中午休息,陈淳生自然满口答应。
陈淳生心里有疑惑。
他本来以为,先生让齐是非去镇上取物件,是因为他们不会经过龙坪镇。
可他们现在身处龙坪镇,为何先生要多此一举,让齐是非多跑一趟呢?
陈淳生想着,也许先生是想找个理由送他一本拳谱,又担心他不收,就给他安排个差事,让他心安理得地收下。
可他又觉得有些不对,友人可不像自己一样,虽说他从不乱拿别人的东西,可要是有人送他礼物,齐是非可没有不收的道理。
低着头想着,陈淳生也拿不定主意,又不好开口提问,他抬头看向先生,发现先生竟然闭着眼睛走路。
前方出现一个土坑,陈淳生正欲开口提醒,却发现先生已经提前绕开,就像眼睛没有闭上一样。
陈淳生有些茫然,先生好像并不是普通的教书先生。
走了一会,陈淳生鼓起勇气问道:“先生,咱们这么走着去书院,会不会赶不上?”
少年并不怕累,只是觉得真的赶不上。
不知怎得,黄先生看着有些疲惫,也许是连续几天的跋涉让他有些吃不消,他伸手拍了拍头,笑道:“看我这记性,差点忘记书院的事了。”
陈淳生傻眼了,先生平常可不是这般不靠谱。
黄先生轻声拍手三下,就像是水滴落在石头上发出的声音,安静而清脆。
从林间踱步而出的,是一只青牛。
从池边一跃而出的,是一只白鹿。
先生转过头,对着陈淳生道:“你先挑一只,这样我们能快一点。”
两只异兽侧着头看着陈淳生,眼睛里满是灵动,似有灵性。
陈淳生目瞪口呆,他狠狠地捏了自己一下,发现不是在做梦,脱口而出道:“能不能送给齐是非一只?”
黄先生哈哈大笑,是陈淳生从未见过的模样。
陈淳生醒悟过来,黑脸发烫,为自己的蠢话感到不好意思,也跟着嘿嘿笑了起来。
两只灵兽,摇头晃尾地看着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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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新凉二人骑着黑马,已到白蟒山间。
少女手上缠着布带,握住缰绳坐在前面,张叔坐在后边,为了避嫌,离少女很远。
这匹马似有灵性,不用少女指示,自顾自地向上跑去。
张叔看着小姐闷闷不乐,以为她还在为逝去的马夫伤心,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眼瞅着不用担心少女从马背上摔下,他便闭上双眼,调整呼吸。
作为一位半只脚迈入炼体期的修士,张叔也能用吐纳的法子治疗伤势。
少女不是在生气,而是为眼前的景象感到疑惑。
从离开少年开始,她的眼前就飞舞着一只长尾鸟。
这只鸟遍体青赤,长得倒是挺好看的,但像只苍蝇一样,一直在少女身边乱晃,让她觉得有点讨厌。
摸又摸不到,赶也赶不走,少女觉得这真是世间第一烦人的鸟了。
少女掏出捂在怀里的纸鸢,感觉还是少年送它的这只比较好看。
对面的青色大鸟好像有点伤心,张大鸟嘴冲着少女叫唤。
在少年心中,总是躲在他身后的贺新凉,竟然是一名练气士。
更讨人厌了,少女嘀咕道。
少时为鸾,成年名凤。
雏凤清于老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