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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进贾府,双玉见

话说黛玉拜别了林父,随贾琏前往金陵,进了荣国府。贾母一一指与黛玉认识,也让人请了众位姑娘来。不一时,只见三个奶奶并五六个丫鬟拥着三位姑娘来了:第一个肌肤微丰,身材合中,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温柔沉默,观之可亲。第二个削肩细腰,长挑身材,鸭蛋脸儿,俊眼修眉,顾盼神飞,文采精华,见之忘俗。第三个身量未足,形容尚小。其钗环裙袄,三人皆是一样的装束。黛玉连忙起身迎上来见礼,互相见了,归了座位。

众人见过,丫鬟送上茶来,叙些黛玉之母,如何得病,如何请医服药等等,贾母不免又伤感起来,道:“我的这些女孩中,唯独疼你母亲多些,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你母亲先我而逝不得见一面,叫我怎么不伤心!”说完携了黛玉的手又哭起来,众人又是一阵劝慰,方才止住。

众人见黛玉年纪虽小,却言谈举止不俗。又见其身体面庞虽弱不胜衣,却有一段风流态度,又听说黛玉从小母体先天不足,便问黛玉常服什么药,可有效果。黛玉道:“我自来如此,吃饭时便吃药,到如今,看了不少名医,却未见效。只是三岁那年,来了个癞头和尚,要化了我去出家,父母固是不从,癞头和尚见父亲与母亲不从,又说:既然舍不得,恐她的病一生也不能好,若要好时,除非从此以后不许见哭声,除父母外,不见外亲,方可平安了此一生。这和尚疯疯癫癫说了这些不经之谈,也没人理他,如今还是吃人参养荣丸。”贾母道:“这正好,我这里正配药丸呢,让他们多配一料便是了。”

贾母一语未了,只听后院中有笑语声,说:“我来迟了,不曾迎接远客。”只见一群媳妇丫鬟拥着一个丽人,这个人与姑娘们的打扮不同,彩绣辉煌,恍若神妃仙子: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绾着朝阳五凤挂珠钗,项上戴着赤金盘螭璎珞圈,身上穿着缕金百蝶穿花大红云缎窄银袄,外罩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袄,下着翡翠撒花洋绉裙,一双丹凤三角眼,两弯柳叶掉梢眉,身量苗条,体格风骚,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启笑先闻。

林黛玉忙起身接见,贾母笑道:“你不认得她,她是我们这里有名的泼辣货,所谓‘辣子’,你只叫她凤辣子就是了。”黛玉微微欠身,正不知道该如何称呼时,众人忙告诉林黛玉道:“这是琏嫂子。”林黛玉虽不曾见过,也听母亲提过,大舅舅贾赦之子贾琏,娶的是二舅母王氏之内侄女:自幼充男儿教养的,学名叫做王熙凤。黛玉忙赔笑见礼,叫了声“二嫂子”。王熙凤拉着黛玉的手,上下细细打量了一回,拉着黛玉送至贾母身边坐下,笑道:“天底下竟有这样标志的人儿,我今日算是见了,看看这通身的气派,哪里是外孙女,竟是个嫡亲的孙女,怨不得老祖宗天天一刻也不忘,只是可怜我这妹妹,这样命苦,怎么姑妈偏就去世了。”说着说着便拿帕子擦起眼泪,贾母道:“我才好了,你到来招我。你这妹妹远道而来,身子又弱,也才劝住了,你就休要再提了。”王熙凤听了,忙转悲为喜道:“正是正是,我一见了林妹妹,这一心都在妹妹身上,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倒是忘了老祖宗,真是该打,该打。”说完这王熙凤用手拍拍自己的脸,假意做着该打的动作,林黛玉微微抿嘴,笑着倒在了贾母的怀中。嬉闹了一会,王熙凤拉着林黛玉的手,问:“妹妹几岁?可曾上过学?在这里,不要想家,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只管告诉我。丫鬟婆子们不好的,也只管告诉我。”问完又问婆子们:“林妹妹的行李可都搬进来了?带了几个人过来,可都安排好了?”林黛玉一一回答,王熙凤见都已安排好,便不在多问。

说话间,茶果已上,王熙凤亲自奉茶捧果,王夫人问:“昨日说的给你林妹妹做衣裳的缎子,晚上叫人去拿罢。”王熙凤道:“恩,知道妹妹这两日到的,我已经备下了,等太太回去过了目,好送来。”王夫人一笑,点头不语。

当茶果撤下,林黛玉便于贾母说着,要是拜见两个舅舅。贾赦之妻邢氏忙起身笑回道:“我带了外甥女过去,到底方便些。”贾母点头,笑道:“正是呢,你也去罢,不必过来了。”邢夫人答应了,便带了林黛玉与王夫人拜辞,出了西角门往东,过荣府正门,入一黑油漆大门,邢夫人挽了黛玉的手进入院中,让黛玉坐了,一面让人去外书房请贾赦,一会来人回:“老爷说,连日身子不好,见了姑娘怕彼此伤心,暂且不忍相见。”林黛玉忙起身一一听了,便告辞,邢夫人留吃过饭去,黛玉笑笑道:“舅母留饭,黛玉原不应辞,只是还要去拜见二舅舅,恐去迟了对二舅舅不敬,还望舅母宽容。”邢夫人听闻黛玉一说,也只得作罢,命两个婆子送了黛玉过去。

林黛玉辞了邢夫人,婆子引着便往东转弯,走过一座东西的穿堂,向南大厅之后,仪门内大院落,上面五间大正房,两边厢房鹿顶耳门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跟贾母处又不同。进入堂屋,抬头迎面先见一个赤金九龙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三个字:“荣禧堂”,原来王夫人时常居坐宴席不在这正室,只在东边的三间耳房内。于是婆子又引黛玉进东房门来,黛玉东边椅上坐了,丫鬟忙捧上茶来,黛玉一边喝茶,一边打量着这些丫鬟们妆饰衣裙,举止行动,果然与别家不同。

茶还未喝完,婆子前来领了林黛玉去了东廊三间小正房内。黛玉与屋内坐下了,王夫人乃说:“今日你舅舅斋戒去了,再见罢。嘱咐你,三个姊妹都是好的,以后一处念书认字,学针线。一处玩耍,只是我最不放心的一件事就是:我有一个孽胎祸根,是家里的混世魔王,今日因去庙里还原,还未回来,晚间你看见便知道了。”

林黛玉听母亲说过,有个内侄衔玉而生,顽劣异常,不喜读书,外祖母又溺爱,无人敢管。黛玉笑道:“舅母所说,可是衔玉而生的表兄?在家时记得母亲常说,这位哥哥比我大一岁,小名就叫宝玉,说待姊妹们都是极好的。”黛玉与王夫人说了会子话,丫鬟进来说:“老太太那里传晚饭了。”王夫人忙带着黛玉去了贾母院中。

贾母正面榻上独坐,旁边四张空椅。王熙凤连忙拉了林黛玉在左边第一张椅子上坐下,黛玉推让。贾母笑道:“你舅母和嫂子们左右不在这里吃饭,你是客,原本就你坐的。”黛玉方坐下。

用完餐,吃完茶,黛玉陪着贾母说着话,只听外面一阵脚步声,丫鬟进来道:“宝玉来了。”只见帘子掀起,进来一公子,头上戴着束发嵌宝紫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金抹额,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绦,外罩石青起花八团倭缎排穗褂,登着青缎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晓之花,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鼻如悬胆,睛若秋波。黛玉一见来人,大吃一惊,心中想道:“好奇怪,倒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好生眼熟。”那宝玉向贾母请了安,贾母道:“去见你娘来。”宝玉随即转身去了。一回再回来时,已换了装束。贾母笑道:“外客未见就脱了衣裳,还不去见你妹妹。”那贾宝玉早看见了一个姊妹,便料定是敏姑妈之女,忙前来作揖,只见那妹妹:“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泪光点点,娇喘微微。闲静似娇花照水,行动似弱柳扶风。心较比干多一窍,病如西子胜三分。”

贾宝玉突的笑道;“这个妹妹我见过。”贾母道:“可又是胡说,你何时见过?”宝玉道:“虽不曾见过,可看着面善,好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恍若久别重逢一样。”

贾宝玉走向黛玉身边坐下,又细细打量一番,问:“妹妹可曾读书?”黛玉回:“不曾。认得几个字。”宝玉又问黛玉名,可有字,黛玉无字,宝玉送林黛玉“颦颦”二字,众人问:“何处典故?”宝玉道:“《古今人物通考》上说‘西方有石名黛,可代画眉之墨。’何况这林妹妹眉尖若蹙,取这两个字岂不美哉?”宝玉又问黛玉:“可有玉没有?”黛玉答:“我没有,那玉乃稀罕之物,哪能人人都有。”

宝玉一听,摘下那玉,摔了出去,吓的众人一拥争去拾玉。贾母更是急了搂着宝玉,道:“孽障,你生气要打人骂人容易,何苦摔了那命根子。”宝玉怒道:“家里姐妹都没有,就我有。如今来了这个神仙样的妹妹,也没有,可见这玉也不是个好东西,我也不要这劳什子。”一众人皆是又劝又哄,方才把玉与他带上。

林黛玉细带了两个人来,贾母见王婆婆年老,雪雁又甚小,恐黛玉皆不遂心,便将自己身边一个名换鹦哥的二等丫鬟赐予黛玉,黛玉更名紫鹃。随带了王嬷嬷与紫鹃陪侍在房中歇息了。

这样,林黛玉便在金陵贾家住了。一日,给贾母请过安,便去王夫人处,正好王夫人与王熙凤在一起拆金陵来的书信,原来,是王夫人妹子,金陵城中居住的薛姨妈之子,薛蟠,仗势欺人,打死了人,出了命案,现在在应天府案下审理。王子腾得了信,告诉王夫人,薛姨妈携了子女,意欲进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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