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娃娃,你看看箱笼的罩布可塞的严实?”
说着话老李头把身子蹲下,最后一次让邱牧检查了一下箱笼,待得到对方的确认后,便站起身把箱笼又紧了紧,二人朝北营南门走去。
老李头的伤养了这半个月,已经恢复了八九分,除了做大的动作还偶尔酸痛外,已经不妨碍正常的生活。爷俩便寻思着找个时间,到焦政刚所说的永夜城万兽堂,把这扎眼的雪魈皮卖了去,换些银两。
提起银两,老李头便气不打一处来,休息这段时间,他也去找过小胡子赵扒皮,索要对方承诺给自己的三十两银子。刚开始还说晚些、等几天、等叶校尉忙完手头的军务,到后来已经是见不到人,眼看着赵扒皮进了营房,便走过去求见,门口的卫兵却说赵管事不在,让他换个时间再来。
三番五次后,老李头便明白这赵扒皮是想独吞了这三十两的赏银,或者一开始就根本没有这笔赏银——这反而让老李头觉得心里宽慰些,不必再心疼自己又丢了三十两。
“牧娃娃,等咱们把兽皮卖了,填了斗篷的亏空,多的钱咱就分了,对还有那个焦官长。”
老李头嘬着烟袋冲邱牧说着,这新买的烟袋确实不如跟了自己十几年的那支顺口,只是抽了几口喉咙便是火辣辣的疼,眼看着要到门口卡哨了,老李头便熄了烟。
这北营的南门,形制规格就远不如拒虎关了,围墙仅是两人高的木桩围成的,围墙上开了三道门,中间一道最宽敞,是留给军官家眷进出的正门,四驾马车都能轻松通过。
两侧的门则半丈余宽,普通的兵士、送货的车马,都是由此通过。
邱牧把手从袖口里伸出来,恭敬的冲门口的卫兵行了礼,这半月来听马副手使唤,每天都同大伙去外面做工,和各种人接触后倒是让他机灵了不少,军中的礼仪也熟络了很多。
“不用查他俩了,这不李老哥吗?这小孩我前几天也见过他,都是劳工营里的。”守着便门的高个子卫兵冲着把二人拦下的同袍说着。
那人白了他一眼,“刚下的命令说北域的蛮族有异动,让我们平日里加强些筛查,你都忘了?出了事情可是咱俩一块担着。”说着话让老李头把箱笼放下,腰牌拿出来供他们检查。
“能出什么事儿啊,”高个子卫兵揶揄道:“这都多少年了,咱俩守着这南门见过哪怕一次可疑的人么?真要有蛮子的奸细混进来靠你能拦住啊?给你个鸡毛你还真当令箭了。”
矮个子的卫兵听这人说的烦躁,箱笼也不翻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两人过去了。
“李大伯,蛮子真有可能再攻过来么?”过了哨卡,邱牧耐不住好奇心,问老李头。
“这我老李不敢乱说,不过逃到极北的蛮子只是少数,成不了多大气候,”老李头说道:“就算他们敢再来,咱们大燕国北营五万多人,还能怕了他们。”
邱牧也没做声,因为他远远的看到了永夜城的巨大城门,像是一头巨兽,伏在寒风凛冽的北域极夜中。
永夜城,是永夜城军塞的主城,如果说拒虎关是抵御蛮族南下的钢盾,那么永夜城则是亟待反攻的铁驽。
在原本的设想中,若拒虎关被破,北营军队全部撤进永夜城,暂时以此城为依靠阻击蛮族。同时源源不断的军队与物资,将按照原设定好的通行路线,从内陆开往北域,燕国将再度举国之力,以永夜城为根基,同南下的蛮族军队开始持久性的消耗战。
城外开挖了两丈宽三丈深的巨大鸿沟,平时的通行均是依靠吊桥,高耸的墙体在保证牢固的前提下,开挖了密密麻麻的火器孔,供阻击蛮族巨兽使用,城内也设立了多处营房,平日里只是出租给来往的商户,若战事再起,永夜城将以最快的速度改造为能容纳十余万人的巨大兵营。
邱牧踩在略有摇晃的吊桥上思绪万千,家中失势后,母亲便领着他和妹妹搬到了乡下的草房,一住就是四五年,谁知道再一次进城,竟是这相隔万里的永夜城,心里当时五味杂陈。
老李头看这娃娃眉头紧锁,以为他是第一次来到此地有些紧张,便哄着说:“牧娃娃你不必焦虑,这永夜城和咱们昌乐县的县城也没太大区别,都是些卖吃的用的穿的玩的商号,要说起来还没昌乐县城热闹。”
老李头说这话对也不对,永夜城地处北域,气候严寒,没有多少人愿意为了多赚两个小钱,就来这地方做生意。
但是因为背靠雪山,山上奇珍异兽数不胜数,倒是催生出了在内陆极为罕见的异兽生意,从此地发出的兽皮精血,在燕国乃至楚国、梁国均非常受欢迎,也因此造就了多个有头有脸的富商巨贾。
而焦政刚同老李头所说的林暮,便是此中翘楚。
邱牧虽看着木讷少话,但毕竟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进了城来,见到点着花花绿绿各色灯笼揽客照明的大小商贩,早就把愁绪丢到了九霄云外,这摸摸那看看,好不快活。
老李头不紧不慢的跟着,今天出来的早,永夜城子时才会关门,容这牧娃娃撒撒欢也好,老在营里憋着再出了毛病。
这样想着二人就路过了一处漆着红墙的二层小楼,写着“红玉楼”牌匾的两旁,挂着一串一串粉扑扑的小灯,门口尽是些不畏寒冷,只穿着袄裙的年轻女子,各个都是浓妆艳抹,正卖着笑招揽来往的行人。
老李头见了这样的阵势忙催着邱牧走,自己把帽檐压低了些,也不抬眼瞧这些女人。
等二人快走出这条街时,只听见身后一阵轻快的脚步声,老李头心想坏了,便推着邱牧快些走,哪知没走出几步,耳朵便被人揪住,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好啊你个老李头,吃美了就摔碗,见了我连招呼都不打一个!”
说话的正是方才在小楼下揽客女子中的一位,只见她瘦小身材,穿着身淡青色的袄裙,裸露的小臂冻得通红,尽是些鸡皮疙瘩。脸上涂满了厚重的粉彩,约摸三十多岁,模样倒也有几分俊俏。
“哎呀你且松了手,松了手啊。”老李头抓着女子的手从自己耳朵上拽下来,倒是又疼的咧了咧嘴,“你别这么毛手毛脚的,我还带着人呢。”
听了这话女子才注意到,老头旁边还跟着个小孩,便弯下腰捏了捏邱牧的脸,说道:“这是你老李头的孙子?倒是没随你长了个倭瓜样儿,模样还挺清秀。”
“你别当着孩子面儿瞎说话,起开起开。”老李头打开女子的手,“这是我同乡的小侄,来北营做工的。”
女子脸色突然变得有些难看,指着老李头的鼻子泼辣的骂起来:“我只知道你李胜勇贪财好色又爱吹嘘,骗我也就罢了,现在你连同乡的小孩儿都敢诓骗了?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
老李头见行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了,忙伸手捂住这女子的嘴,“我求求你了我的姑奶奶,你别喊这么大声,这孩子家里都快过不下去了,我看他可怜才带他入营,要不然一家子都难活下去,你知道什么就大声嚷嚷。”
女子听了这话,也不再喊叫。老李头见她情绪也安定下来了,便又说道:“我这还带着孩子,前几天是出了趟远门,还带了伤,不是不想来找你,我今天进城也是有事儿,你等我忙完了再...”
接着二人说话的声音便越来越小,邱牧再也听不着了,待老李头闭了嘴,那女子不知为何脸上挂着欣喜,轻拍了老李头肩膀一下,又轻快的跑开了。
“大伯,这位是?”邱牧眯着眼看着远处“红玉楼”的招牌,忽然想起来:“这不就是你在雪山上跟我说的那个红玉楼么?”
老李头被那女子拍了下刚好些的右肩,嘟囔着这女子越来越冒失了,听见邱牧的话,也不太好隐瞒,便点了点头。
“这个女的叫孟春娇,和你大伯我,呃...有些生意上的往来。”
“生意上的往来?”邱牧疑惑的问道:“大伯你还做着生意么?那姐姐又是卖啥的?”
老李头顿时臊的老脸通红,咳嗽了两声:“你也不要再问了,你这姐姐...你也不要叫姐姐。这女子想家了,大伯曾答应过带她回内陆,这是来找我要说法的。”
“想家了便回家就是了,是这姐姐没有路费盘缠么?还是跟我似的有工期的要求?”
老李头看着眼前这问题连连的小孩,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难不成直接告诉他这女子是被卖到妓院的么,若他要再问起来妓院是个什么东西,我老李又该咋说...
想了想还是不回答了,老李头摸了摸邱牧的头,说着现在时间也不早了我们快去找那林掌柜吧,便推着邱牧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