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牧打量着这雪山哨所的营房,角落处摆着两条长桌,矮凳若干,右侧的墙边则是由几条木床拼成的通铺。不同于劳工们棉被的散乱不堪,每条棉被都折叠的十分的规整。营房中间虽生着炉火,但火苗微小,这室内的温度也比外的高不了许多。
虽然形制简单,但至少比劳工营昏暗的仓库营房好许多,邱牧只觉得上山以来一颗紧悬的心突然放了下来,前所未有的疲惫感自脚底蔓延至全身,脑子也开始昏沉沉的。
“这位官长,您这里可有能看看跌打损伤的军爷,我这胳膊实在是疼的不行了。”邱牧晃了晃脑袋,见老李头的右膀又比刚才高出了许多,显然是肿的更加厉害了。
焦政刚拿起火钳把炉火的气门拨开,火苗在风势下不断的窜长,这营房内仿佛突然暖和了一些。
“李老哥你先坐在炉边,我从军多年,大大小小的伤也负过,久病自成医,若是些简单的跌打损伤,我就能帮你看看。”
老李头还未坐下,既然不能拱手,便吃力的向焦政刚躬了躬身,“那就有劳焦官长了。”
焦政刚搬来三条矮凳,唤着二人坐下,嘴里说着:“李老哥你就不必叫我官长了,我还未得官职,只是个普通的兵丁,您年长,叫我焦老弟就行。你们二人是同何伍长相识么?”
老李头摇了摇头,将此次上山的事情与这焦老弟描述一遍,当然,依然没提给何庆送老母病危口信的事情,只是编了个别的由头敷衍过去。
邱牧抬头看着这姓焦的兵丁,此人约摸是四十岁样貌,与那些面上尽是杀伐之气的不同,这人面庞线条柔和,说话也不打着官腔,若脱了这身军服,倒像个乡下员外的样子。
“你伤成这样是怎么走上来的?”焦政刚看着老李头肿成馒头大小的右臂,肿块上还泛着些青紫色,“没看出来老哥你还长了身硬骨头,所幸还未骨折,只是脱臼连带着水肿。”
老李头有些口干舌燥,眉头上又渗出些汗珠。方才只是把上衣脱下来就引得钻心的疼:“亏的是那位恩公给了老头我两颗止疼丸,才能爬到此处,不然我和这娃娃就算不被那怪吃了,也得在雪山上冻死。”
“这孩子我看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是老哥你带到营里的么?”
刚要回答,焦政刚却起身从通铺上翻出个布包,解开后都是些绷带药膏银针类的器物,拿出一盒药膏先是递给老李头,老李头伸出还能动换的左手接了过去,谁知道对方又拿出来一团棉布,但也没手可接了,只得张口咬到嘴里。
正奇怪对方什么意思,一声令人牙酸的咯嘣声在耳边响起,右臂上传来的剧痛使得老李头眼前一黑,想喊出来却又怕惊扰了哪位官长,下意识的咬紧了嘴里的棉布强忍着。
“哎呦...”老李头不住的哎呦着,嘴里的棉布已经取下,方才不经意间被焦政刚接好的右臂尽是酥麻的感觉。
“回去后你再涂些消肿的药膏,休息半月便是。”焦政刚淡然的把布包收起来丢在了通铺上。
“这孩子过了腊月,都二十六了,只是...只是...哎呦...”老李头还在编排着关于邱牧的谎话,却被疼痛堵住了嘴,没再继续说下去。
焦政刚微微的笑了笑,“老哥你也不必为此事遮掩。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出身,我进北营的时候才十四岁,家人向征兵的军曹多报了两岁才让我多拿了两年军饷,供贴补家用,这种事情倒常见。”
邱牧咽了口口水,为刚才还在心里思考怎么接老李头话茬圆谎,感到些许愧疚,对这姓焦的兵丁倒是亲近了许多,便将自己来到北营的来龙去脉描述了一下。
“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见这孩子脸上尽是强撑的困意,便说道:“我先给你们拿些吃食,再休息一会,这雪山上环境恶劣,休息完还是快快回去的好。”
说罢便起身从通铺对面的墙上数着数目拿下个旧褡裢,取出些腊肉饼子类的干粮,就着炉火烧了壶热水,让他们干粮泡的松软些再吃下去。
这饿极的两人哪顾得上那些,拿起干到硌牙的饼子,寻些咬得动的地方先嚼在嘴里,剩下的则泡在热水中,不消多时便吃完了。
邱牧捶着胸口,接过焦大叔递过来的水杯也道不出谢了,灌了一口才觉得嗓子好受些。
“你家里人得了那些银两,生活的应该也是好些了,可同他们联系过?”
邱牧端着水杯摇了摇头,“还未联系过,只是托李大伯向家中报过平安。”
“你们劳工营离火线营路途也近,自己写封信寄回去,多与家人联系一些,说一下自己的情况,免得家人担心。”焦政刚缓缓说着,如同是个关心自己的亲近长辈。
“你们劳工的工期应该是一年吧?若无必要,熬过今年之后就不要再来了,这北营等级森严,各方关系盘根错节,不是我们穷苦出身能熬出名堂的地方。”说着斜瞟了老李头一眼,“你这么小的年纪,且不说在军营里混迹的风险,浪费一年的时间只换了二十两碎银,怎么想也不是划算的买卖。”
老李头听焦政刚着重说着二十两碎银的字眼,对方显然是知道普通劳工一年的军饷数额的,是在揶揄自己拿了牧娃娃十两抽成的事情,老脸不禁一红,便打了个哈哈,也同邱牧说道:“焦老弟说的是,若明年你母亲的弱病好了些,大伯就托人在家给你找个学手艺的地方,就算是不想学,我也得要求赵扒皮给你再涨点饷钱。”
说完又想起自己那一百五十两雪花银丢在山洞里的事情,又是一阵心疼,忍不住开了口:“说起饷钱,我老李有一事相求,素来听闻你们雪山哨所虽军务辛劳,但相比于山下驻扎的编制,多了条贩卖兽皮精血的财路,焦老弟能不能帮我指条道,我想把这雪魈皮卖了去。”
焦政刚点了点头,雪山哨所生活寒苦,所以高层在给了轮换期间充足的休息时间外,也允许他们在山上猎捕些小兽,或采些雪山独有的名贵的草药等等,默认他们可以以此得些外快,这事儿倒是有的。
当然,他这样等级的兵丁,是无权参与到类似于雪魈硕蟒这些巨兽的猎杀与交易流程的,只是偶尔拿些白狐、雪兔等毛皮野味去永夜城内换点酒钱。
“像这种名贵的皮毛,一般的小商户也不敢收,怕看走了眼把钱搭在里面。”焦政刚摩挲着颔下的胡茬思索着:“老哥你可知道永夜城的林家主?”
“你是说林暮?”老李头听过这号人。
“不错,这林暮是整个永夜城最大的皮毛收购商,好像做的都是和王城贵族有关的生意,咱们北域运出去的异兽皮毛精血,多数都是经马掌柜的手,他在永夜城开了一户名叫万兽堂的商号,老哥不妨去看看。”
老李头微微颔首,焦政刚接着说下去:“我得嘱咐老哥你一句,这雪魈虽不是特别珍稀的雪山异兽,但毕竟生了一身蛮力,即使是我们这些常年训练的兵士,也得是出动小队的编制才能有机会猎杀。这样的罕物基本就是长毛的银子,可不要到处显现,免得小人动了贪心再害了你们。”
老李头连连称是,方才同那何庆交谈,在听了家中噩耗后,这人悲痛之余都不忘问一句这雪魈皮的事情,引起了老李头的警觉,才嘱咐邱牧把皮毛带上。
可这玩意儿也太大了,老李头发愁的看着平铺在地上近一丈长的雪魈皮,这可比自己买的那件制成的雪魈皮斗篷大多了。又开了口:“焦老弟,我还有一事要求你,你可有多余的箱笼给我一个,下山后我好把这皮毛装起来免得进了营招人注目,等到这皮毛卖出,老头子肯定要分出一些给你充当谢礼。”
焦政刚连连摆手,让两人在此稍等,起身又出了房门。
老李头轻抚着刚刚接好的右臂,心想今天算是走运了,先是被人救了命,现在又碰到这么个和善的军爷,想想雪魈皮换来白花花的银两,没准填了一百五十两的亏空不说,还能再剩些。
身旁的牧娃娃突然打了个深深的哈欠,老李头这才觉得身上也有些困乏,右臂上的阵阵刺痛已经消失了,只是稍稍一合眼,两个人竟分别倚着墙壁和木床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邱牧只觉得有人在摇晃自己,慢慢睁开了眼,却看见一个陌生的面孔。
“小孩,你快醒醒,方才何伍长又来催了,前沿哨所不能容你们多待,你俩收拾收拾下山去吧。”
邱牧睡眼惺忪着摇醒了倚在墙上睡着的老李头,眼角余光却瞥见原本摊在地上的银色兽皮不见了。
叫醒他的年轻兵丁见他一脸愕然,循着目光看过去,才想起来忘说的事情。
“焦大哥去巡逻了,走前嘱咐我告诉你们走时把那个箱笼带走,说是东西已经装好了。”
邱牧跑过去掀开改在箱笼顶上的蓝色围布,除了银色的兽皮外,不知道何时还装进去了一些面饼,竟还是松软的,在雪山清冷的空气中,蒸腾着若有若无的水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