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兰呆愣在原地,脑子一片空白。潜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说:“不可能,不可能,我不可能得这种病。”
大夫见她失常的神色,伏在窗口温和地解释:“这病现在来说算不了什么大病,只要按时打针、吃药,多吃些营养的东西,多休息,用不了半年就会好的,不用有思想压力。”
王兰感到这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的,她忘记了跟大夫说声谢谢,拿着片子不顾飘浮在她脸上的小雪,飞快地骑上自行车来到另一家医院,重新拍片做检查。王兰忐忑不安、心情焦虑地等着检查结果,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安慰着心律过速的她:我不会得这种病的,一定是弄错了,一定是弄错了。然而,大夫的声音如五雷轰顶般传到她的耳朵:“片子上的结果是一样的,你确实得了浸润性肺结核。”
王兰拿着大夫给她开的药,推着自行车徒步走在大街上。小雪轻飘飘地落在她的脸上,她感觉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皮肤,使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疼痛。大夫的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在脑子里重复着:“一定要注意饮食用具和家里人分开,防备传染给家人。还有,这是一种富贵病,一定要注意多休息,多吃有营养的东西。”
“我怎么可以得这种病呢?我不是怕得病,而是病不起呀!多休息、多吃营养品,这都是不可能做得到的。一天八个小时的柜台不能不站,家里一大堆的家务不能不做。家里的钱除了供弟弟、妹妹们上学吃穿家用外,每月都要节省下来一点,攒钱给妈妈买一台录音机,让妈妈每天听到她喜爱的二胡音乐。这对妈妈病的恢复是有好处的。”想到这里,她又恨恨地责骂起了自己。“你这是怎么了?你这么年轻,有那么娇气吗?只要按时打针吃药不会有什么问题的。弟弟、妹妹们学习都那样优秀,明年两个妹妹就要考大学了,妈妈的病也在一天天地好起来,两个弟弟也快长成了大小伙子,所有的梦想都在按计划一步步实现着。难道自己就让这点困难吓倒了吗?是不是未免太脆弱了?郝思嘉在战争年代,在那样艰难的环境下,用她的大爱照顾抚养着所有的亲人。战争、饥饿、穷困、过度的劳累,无时无刻不在威胁着她,但她从不妥协。我这点困难与郝思嘉的困难相比又算得了什么呢?”想到这里,她感到浑身轻松了很多,手脚也渐渐温热起来。她快速骑车回家,把药放在箱子的角落,然后来到单位。
“检查结果怎么样?有没有得病?”谢姐关切地问。
王兰淡淡一笑,点了点头:“我得了肺结核,不过并不严重,大夫说只要坚持治疗,半年就会好的。”
王兰一说出“肺结核”几个字,本组的三个人都愣住了。
王兰从她们面面相觑的眼神里看出她们的心思:“你们放心吧,我不会用你们的杯子喝水的,我知道这个病传染。但是你们也不用紧张,这个病传染是通过饮食用具和唾液传染的,我会处处注意的。”
听了王兰的话几个人都有些不好意思。
谢姐忙说:“没什么,这个病确实传染。不过就现在的医疗条件来说算不了什么大病,但你注意千万别累着。以后咱们组搬搬扛扛的活儿你就别干了。”
“谢谢大姐。”王兰感激地说。
“对了,我到财务把药费报了。”
王兰来到财务,把报销单和药方附件递给财务科长:“科长,这是我的药费单。”
科长拿过药费单和附件看了看,睁大眼睛问:“你得了肺结核?”
“是的。”
财务的人同时放下手里的活儿看着王兰,议论起来:
“哎呀,得这个病可不好。”
“可不是,这是现在,要是过去这个病就只有等死了。”
“是啊,那也得赶紧治,发展严重了也不好。”
“这个病可爱传染了,家里人的碗筷都应该分开。”
“就是,她们组的人……”说着撇了撇嘴。
“你这么小怎么会得这种病?是不是你们家里有人得这种病传染给你了?”
王兰没有回答他们的问话,拿了报销的钱,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到组里。
“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谢姐担心地问。
“没什么,一会儿就会好的。谢姐,咱们休病假怎么开支?”王兰心情沉重地问。
“休病假开百分之二十。王兰,你不用去休病假,刚才我们几个都说好了,只要大伙儿注意点不会传染的。重活儿、累活儿以后你就不用干了,你要是站累了就到后面库房坐会儿。我们都知道你家里现在的情况,还是尽量别休病假,你说呢?”
“我当然是不想休病假,我就是怕你们嫌……”
“看你说到哪儿去了,你不用有压力,这个病现在就跟感冒差不多,只不过需要治疗的时间长一些。”谢大姐真诚的话,使王兰的压力减轻了一半,感激地点了点头。
弟弟、妹妹们放学回到家,王兰已经做好饭菜,并摆好碗筷。
“姐,今天什么日子,炒多么多的菜?”王红看着桌子上的菜高兴地问。
“什么日子也不是,今天谢大姐让我早回来了,我就买了肉和几样青菜,你们快吃吧。”王兰微笑着说。
“姐,你也快吃吧。”崔博说。
“你们先吃吧,我再放点汤。”
“不用放了,姐,快吃饭吧。”李姣说。
王兰见弟弟、妹妹们洗完手,拿着筷子等着她,忙说:“你们快吃,别等我,我做饭的时候已经快吃饱了。现在一点儿也不饿。”
“真的?那我们就吃了。”王黎说。
“真的,你们快吃吧,吃了好去上学。”
弟弟、妹妹们吃完饭上学走了,王兰把剩下的饭菜热了热,用备用的碗筷吃饭。吃完饭,收拾完碗筷,早早来到单位。
“兰姐,你怎么来这么早?”乔珊问。
“今天早回去了,吃完饭没事儿,我就来了。”王兰说着习惯地拿起抹布擦柜台。
“哎呀,兰姐,你别那么能干了,该歇会儿就歇会儿。反正谢大姐也说了。”乔珊的话倒使王兰有些不自在。
“其实我觉得这个病没那么娇气,你们太照顾我,倒让我有些不好意思。”
“你就是太要强了,在家那么累,到了班儿上你就多歇会儿。”乔珊说。
“对了,今天卖了几件羊毛衫?”
“才卖了两件。”乔珊无所谓地说。
“今天天这么冷应该多卖才对呀?”王兰疑惑地说。
“你操那么多心干什么?这是谢大姐应该考虑的。咱们该省心就省点心。”
王兰看了一眼乔珊,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笑。擦完柜台,又整理起了商品。
“你别干了,你这么干,我不干都不好意思了。”乔珊说着也整理起了商品。
“你歇会儿吧,值了一中午班挺累的。”王兰微笑着说。
“兰姐,说真的,每天站八个小时的柜台,累得我两条腿就像灌了铅似的,回到家什么都不想干。就想躺在床上。我都难以想象,你站了一天的柜台回到家,还有那么多的家务活儿等着你,你能受得了吗?”
听了乔珊话,王兰笑了笑说:“乔珊,其实你没有遇到我这种情况,你如果遇上了也会像我一样的。人活着,是靠一种精神支撑着的。只要这种精神不垮,什么样的苦都能吃。你看没看过《飘》这本书?”乔珊茫然地摇了遥头。“《飘》写的是发生在美国南北战争时的故事。主人公叫郝思嘉,是一位大农庄主的漂亮小姐。战争卷走了她舒适安逸悠闲奢侈的生活,使她失去了很多亲人,家里的奴隶几乎都跑光了。
在这样的大灾难面前,面对着广袤的土地和挨饿的亲人,从未在农田里干过活儿甚至在战前连系鞋带都有人伺候的郝思嘉,却忍着饥饿、顶着烈日下地干起了农活儿,手上、脚上都起了血泡,最后就连摘棉花的手指挨着棉花都会钻心地疼。饥饿和过度劳累,使她憔悴不堪,甚至晕倒在农田里,但她为了亲人不再挨饿,就是再苦再累也要往前走。而大多数没落的贵族们在贫困面前却只是在回顾,回顾已逝去的美好生活,勾起令人徒然伤心的记忆,并且以拥有这些记忆为极大骄傲来忍受眼前的贫困。可郝思嘉却不是这样,她不是用回忆来忍受贫困,而是用行动来改变贫困。这个故事在我小的时候,妈妈就给我讲过,现在再看这本书对我有了不同的意义。尽管地震毁掉了我们的家园,使我们失去了很多的亲人,但我们有政府和亲人的帮助,我们的处境要比郝思嘉强得多。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国家,有不同的民情、不同的世界观,但她那种为亲人付出一切的精神非常令我佩服。”
“王兰,你说的真好。没想到你每天这么累,还有时间看书?”乔珊佩服、惊叹地说。
“无论每天多累,在睡觉前书是必看的。是书告诉我怎样来品味和面对生活中的酸甜苦辣。”
“王兰在说什么呢?乔珊听得那么入迷?”谢姐进柜台问。
“谢大姐,上班时间到了?”
“到了,你是不是早就来了?”
“王兰不仅把卫生都搞完了,而且还给我上了一堂课。”
“王兰,经理让你到办公室去一趟。”办公室的秘书来叫王兰。
王兰边走边纳闷地想:经理找我能有什么事?来到经理室,“经理您找我?”
“王兰,你坐。”经理客气地说。
王兰坐在椅子上。
“王兰,听说你病了?”经理微笑着问。
“是,不过没关系,我不会影响工作的。”王兰坦率地说。
“是这样,你这种病是一种传染病,对周围职工的身体会有影响。再说你这种病很需要休息,你还是回家休息去吧,等你病好了再上班。按咱们单位的规定,休病假开百分之二十的工资,你有什么困难吗?”
“我……好……好吧。没什么困难。经理,没事我走了。”
王兰从经理室出来,委屈的泪一直噙在眸子里。快到本组了,她用力把泪水咽了回去。
“王兰,经理找你有什么事?”谢姐问。
“没什么,经理让我回家休病假治疗。”王兰边收拾自己的东西边说。
“那你的工资?”谢姐紧张地问。
“当然是按公司规定开百分之二十。”
“我找经理去说,他不知道你的家庭情况……”
王兰拽住谢姐:“谢姐,我谢谢你的好意,商场有商场的规定。我想我的这点困难会有办法解决的。”王兰坚定地说。
谢姐转过身来想了想说:“王兰,如果有什么困难千万告诉我们,别人我不敢说,我们三个会帮你的。”
“是的,兰姐,我们三个会帮助你的。”甄珍和乔珊真诚地说。
“我知道,谢谢你们。”王兰充满感激地说。
王兰漫无目的地骑自行车想着心事。她心中有说不出的酸楚。她想:我现在面临着两个问题:一是自己的病千万不能传染给弟弟、妹妹们;二是自己不上班收入减少了,弟弟、妹妹们一天比一天大了,无论是学习的费用,还是生活费用越来越高。不能在弟弟、妹妹们身体发育时降低生活水平,穿的方面也不能比一般的同学差,因为孩子的自尊心都很强…… 王兰这样想着,竟不知不觉骑到了妈妈住的医院。王兰来到妈妈身边,搂着妈妈的肩轻声说:“妈妈,我来看您了。这几天好吗?”
徐慧云高兴地点了点头,起身到床头拿出几根甘蔗:“小兰,这个给你,这个给小红,这个给姣姣,这个给小博,上面都刻着你们的名字。”然后生气、愤恨地,“就是不给王黎。”
病房的一位阿姨说:“这是我们发的,你妈妈舍不得吃,每次都给你们留一根,还用笔写上你们的名字。”
王兰眼睛潮湿了:“妈,王黎不懂事,您千万不要生他的气。以后有好吃的,不要再给我们留着,我会给他们买的。”
“就是不给王黎,他不是我的儿子。”徐慧云孩子气地恨恨地说。
王兰拢了拢妈妈的头发,故意把话岔开:“妈,我给您理理发吧?您的头发又长长了。”
徐慧云高兴得不停地点着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