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黎心情紧张、恐惧、慌乱地等在医院的大门口。医护人员下班纷纷往外走着。天已经黑下来,王黎唯恐在人群里看不到母亲,便往医院里面走去。
“王黎。”徐慧云叫住他。
王黎用一种极其复杂的感情一把抓住妈妈的手,接过妈妈的自行车问:“妈,您……您刚下班?”
徐慧云感觉到王黎的手在不停地颤抖,说话的声音带着极度的恐慌:“王黎,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找妈妈有事吗?”
“徐主任,这是谁呀?”和徐慧云一起出来的护士问。
“这是我儿子王黎。王黎,你叫月姐。”
“月姐,你好。”
“你好,王黎是来接妈妈的吧?”
“是……是的。”
“徐主任,您儿子真孝顺、懂事。那我就先走了。”
“你先走吧。”
王黎见护士走远了,紧张、迫切地说:“妈,我们到那边去,我有话对您说。”说着一手推着自行车,一手拽着母亲来到凤凰山公园外的柳树下。
“王黎,你到底怎么了?鬼鬼祟祟的?”
“妈,我最后再求您一遍,您别再去告了,行吗?”王黎哀求地说。
“王黎,你最让妈伤心的就是你太不理解妈妈。妈妈不是去告你,而是在救你,你怎么才能……”
“妈——我再说一遍,我求您不要再去告了,好吗?”
徐慧云从王黎的表情、声音、眼神里感觉出复杂的情感中带着怨恨、哀求和绝望,恐惧里包含着乖戾和威胁。
爱恨交织的徐慧云痛苦地说:“王黎,妈妈只想告诉你,我之所以这样做,初衷只是对你的爱。现在我想不仅如此。既然我知道了这件事情,我就要对唐山百姓的生命安全负责,否则我的良心会不安的。好了,我走了,你姐姐还要去上课呢。”说完推过自行车骑上便走。
王黎站在原地,自言自语恶狠狠地:“妈,那您就别怪我了。”说完快速跑到车前上了车,发动汽车后把车开得飞快,从另一条路拐到母亲回家必经的十字路口把车停下来,坐卧不安、心绪焦燥地等待着母亲的出现。此刻,他的脑子像要炸开一般混乱不堪,一会儿是母亲慈爱温柔的笑脸,一会儿是母亲那份揭发材料,一会儿是母亲整夜守候着病中的他,一会儿是白浩、季达的狰狞的面目,一会儿又是自己坐在审讯室里被审讯,母亲用严厉的目光盯视着他。想到这,他手脚慌乱得不知抓什么好。忽然,他看到方向盘前面有一盒烟,像得了救星般抓过烟,用剧烈颤抖的手费力地点着了烟。他狠狠地吸了一口,想借用烟来稳定一下焦炙的情绪。
不料,不会吸烟的他被烟呛得狂咳不止,泪和鼻涕流得满脸都是,想找东西擦一下,却怎么也找不到。慌乱中猛一抬头,透过泪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了那个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胡乱地在车座罩上擦了擦,想确认不是自己焦虑等待的那个人,而是别的什么人。然而,那熟悉的身影更清晰地出现在眼前,他的心更加剧烈地跳动起来,呼吸也更加急促了,手、脚、腿,觉得浑身都在不停地颤抖。他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突然,脑子里出现了自己被警察戴手铐的一幕,猛地打了个机灵,睁开眼睛,终于做出了痛苦的决定。他加大油门朝正在穿过十字路口的母亲发疯般开了过去。徐慧云刚感到一道刺眼的灯光逼过来,还没来得及反应便失去了知觉。
周围的行人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不约而同地朝发出声响的方向望去,发现一辆212汽车把人带自行车撞飞出去老远。胆子大的男人纷纷围过来,一位工人模样的小伙子来到王黎的车旁,用力拍着车门:“你******怎么开的车?还不赶快把人送到医院。”一句话提醒了把头埋在方向盘上的王黎。如果说出事之前的王黎为了保护自己的名利变成了凶残的禽兽,而此时的他却陷入了一种痛不欲生、无地自容的痛苦、悔恨之中。他的肢体好像不再受大脑支配,僵直地迈动着双腿,隐隐约约听到了人们的议论声:
“就是这个司机撞的人。”
“我看见了,他不仅闯了红灯,而且把车开得飞快。”
“就是,不出事才怪呢。这要是人家家人看见了,不打死他才怪呢。”
“可不是,这位阿姨看着还挺年轻的呢。”
……
王黎抱起躺在血泊里的母亲,声嘶力竭地喊着:“妈——妈——您醒醒啊妈——”
“啊?原来撞的是他自己的妈。”
“还不快把你妈送医院。”
“你怎么把车开那么快?这下可好,把你自己的妈撞成这样。”
“就是……”
这时,徐慧云吃力地睁开眼睛,蠕动着嘴唇:“王……黎,原来……是……”
王黎见母亲死在了自己的怀里,撕心裂肺地哀嚎一声:“妈——”
王兰焦虑地在家里来回走着,不停地看着墙上的表。她自己都不知为什么心里发慌得厉害。突然,有开门的声音,她飞快地跑过去边开门边大声叫着:“妈——”可门一打开,却是孙凯站在门外。王兰失望地说了声:“是你?”又伸着头往外看着。
“怎么了?上课的时间还没到。”孙凯看着慌张的王兰说。
“不,我不是……我心里发慌得厉害。妈每天早就该回来了。我怕……妈,妈不会出什么事吧?”
“怎么会呢?有时候妈做手术不也晚回来过吗?”
“是啊,妈每次晚回来,我为什么没有过现在这种感觉?我紧张得……紧张得气都喘不过来了。”
“你呀,对什么都太敏感。要不我去接接妈?”
“不用了,你去看着唤唤吧。我去接妈。”王兰说着匆忙拿起一件外衣,边穿边往外走,还没走到门口,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把她吓得心差一点跳出来,紧张地喊道:“谁?”
“姐,是我,我是王黎。”王黎变了腔的声音更加剧了王兰恐惧的心理,她靠住墙呆愣着无力去开门。
“怎么了你?怎么不开门?”孙凯从房间里抱着唤唤出来开门。
站在门口的王黎失魂的神情和衣服上的斑斑血迹把孙凯也吓了一跳。王兰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不敢问,只是望着王黎。王黎“咕咚”一声跪在姐姐面前:“姐,妈……妈妈她……”
“妈妈……妈妈她怎么了?你快说呀?”王兰抓住王黎的手腕,指甲嵌入了王黎的肉里。王黎惧怕地看着姐姐由于担忧、紧张、慌恐变了型的脸。
王兰嚎叫着:“妈妈到底怎么了?你说呀!”
“妈……妈被车撞……撞了。”
“妈妈现在在哪儿?”
“在……在医院。”
“你快去通知你红姐和姣姣姐。孙凯咱们马上去医院。”此时的王兰却异常冷静起来。
“我已经给两个姐姐打过电话了。”
“那我们就快走吧。”王兰说着急匆匆往外走。
“那唤唤怎么办?不能……”孙凯犹豫地说。
“先把唤唤放在对门儿刘大妈家,王黎我们先走吧。”王兰心绪焦虑地说。
王兰和王黎打车来到工人医院,车还没有停稳王兰便跳下车跑进医院。王红和李姣互相搀扶着已成了泪人。有几个大夫、护士正围劝着她俩。她俩见姐姐进来,同时扑向姐姐哭喊着:“姐——”
“小红、姣姣别哭,妈妈怎么样了?”
“妈妈……妈妈她……她已经……已经……”王红哭得泣不成声。
“妈妈怎么了?你们快说呀。”王兰惊叫着。
“徐大夫已经……已经去世了。”一位护士含泪说。
“啊?”王兰脑袋“嗡”的一声,脑子一片空白,晃动一下几乎晕倒。王红、李姣、王黎喊着姐姐,把姐姐扶到休息椅上。
“妈妈在哪儿?我要看妈妈,我要去看妈妈。”王兰用颤抖的手拉住一位大夫的手:“李阿姨,我要见见我妈妈。”
“好吧,小兰。不过你一定要答应阿姨,不要太悲恸了。”
王兰点了点头。
姐弟四人来到太平间,王兰掀开盖在妈妈头上的白罩单。看见妈妈满是血的脸,她的心碎了。王红、李姣都强忍着悲恸。王黎尽管也悲痛地流着泪,但他心里更多的是惊恐不安。
王兰此刻没有一滴泪水,面如白纸,心如刀绞,用颤抖的手为妈妈擦着脸上的血迹,哀伤地说:“李阿姨,我能再求您一件事吗?”
“你说吧。”
“我想为妈妈洗漱干净,为妈妈换上衣服。”
“我们这里有美容师。”
“不,妈妈喜欢我为她梳理。”
“好吧。”
“小红,你回家把妈妈最珍爱的,爸爸最后送给她的那身衣服拿来。还有那件刚洗好的白大褂。妈妈说过,她一生最爱穿的衣服就是白大褂,都放在衣柜里。还有,我给妈妈新买的一双皮鞋,妈妈没舍得穿,放在大衣服的下面。”
“哎。”王红悲痛万分地答应着走了出去。姐姐的冷静和细心把王红暂时从悲痛的深渊里拉了出来。
“王黎你出去,我和姣姣为妈妈梳洗。”
王黎低着头出去了。
李姣打来了水。王兰生怕把妈妈擦痛、惊醒一般,小心、温柔、轻轻地给妈妈擦着脸上、身上的血迹,给妈妈梳理着头发。姐妹三个为妈妈换上衣服,为妈妈穿上白大褂,一切为妈妈整理好。她们姐妹三个互相搀扶着,默默地流着泪,倒退着走出太平间。她们经受着人生最痛苦的生死别离。尽管这种别离已经是第二次,但那时她们毕竟还小,只知道为少了两个疼爱她们的亲人痛哭。而现在她们已经完全懂得什么是与至亲至爱的亲人的生死离别。更何况现在离开她们的是最亲爱的母亲啊!王兰退到太平间门口,只觉得头一阵晕眩,孙凯抱住险些摔倒的王兰。王红、李姣哭喊着:“姐……姐……你怎么了?”孙凯把王兰把到休息椅上。
“小兰,你不要太悲恸了。”李阿姨关切地说。
“是啊,姐。”王黎说。
“我没事。”王兰无力地说。“王黎,你怎么知道妈妈被撞的?开车的司机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