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仍在继续,云阳人的宴会总是会载歌载舞到很晚,六年里,瞧的多了,也就没了初时的新奇。
今次,又是为着政事便更是显得乏味异常。
在替阿绮鸳检查过身体后,便扯了个理由离开了席位。
淮阳的天压的很低,躺在铺满着黄沙的草丛上,感觉满天星辰触手可及。
六年里,很多个这样的日夜,无所事事时便会想起他。
他如今在做什么呢?在议事吗?还是去了何处捉捕妖灵了?
六年,处人世是实实在在的六个春秋,我不知一次起了去寻他的念头,可又想着,六年,其实也不过六天,我这样上赶着巴巴的赖着他,会不会令人生恶?
会不会他来了却又正好与我擦肩?很多很多的想法一个接着一个与去寻他的想法进行博弈,这一博,就是六年。
我听着他的话,在淮阳,在卢峄乖乖的等着他来寻我。
今夜的风吹的很轻,寻日里浮在空中的沙子也仿佛沉寂下来,鼻尖微嗅的是远处花香。
平躺在那,静下心,浅浅渐入眠。
忽而,沙尘飞扬,耳畔马蹄声伴着尖叫,不绝如缕。
我定心起身,瞧见的是远处一个十来岁的孩子在一匹烈马之上,上下颠簸,拽着缰绳的手喇出一道道的口子,鲜血顺着缰绳滴落在茫茫黄沙里。
捻决而飞,坐于烈马之上,一手接过他手中缰绳,一手将其紧紧抱住。
策马而扬,青丝悬于空中,略过弧线的落下。
暴躁的马儿渐渐平息,马蹄在黄沙之上踩出一个又一个印子。
怀里的人始终未发一言,那样静悄悄的抬头瞧着我,眸中有些闪烁泪花。
我像安慰泽栀那样摸了摸他的头,嬉笑出声,原来,牙齿再锋利狼如今也只个小崽子,未成熟,遇着事还是会害怕啼哭。。
返归的路上,他窝在我的怀里,紧咬着唇,时不时抽噎着,我虽由着他依偎但却没有半分想安慰他的意思。
很久前听齐葑的说书先生提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讲荒漠里的狼,即便是幼崽也能沉得住风沙袭击万丈崖高,他们不需要也不稀罕怜悯,那是脆弱的象征,而狼是王者,要的只有欢呼。
所以一路上,我不言,他不语。
回至营地后,我欲将其从马上抱下,他却别过头拒绝了我,从另一边翻身而跃。
那股子倔强当真再一次肯定了我的想法,他不稀罕怜悯,而我很聪明,没有在他式微时怜悯他,要不然,怕如今,他早已恶狠狠的企图撕了我。
他下马,正了正衣衫,走到我的跟前,很是别扭难堪的说,“虽然你这女人不会说话是个哑巴,但是我北昃的规矩历来是有恩必报,你救我一命,为了报答你,我会娶你做我的侧妃的。”
“噗,”我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一天,有一个十岁的娃娃会当着我的面言辞凿凿的说要娶我。
还是侧妃,此时无笔无墨,我也无法将心中所想描述给他,只好摇了摇头,又拍了拍他的头叫他不要多想。
我救他不过是因为他是北昃王子,若是在淮阳地界出了事儿莫不会怪到淮阳王头上,到时两国交战,血流成河,实在得不偿失。
再言,他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虽脾气暴躁,长得倒也算的玲珑清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般鲜活的命若就此而失,不免令人惋惜。
况且,由他身上,竟也瞧得出二十九重天时,那番的我,跋扈蛮横,胡搅蛮缠,得理不饶人的模样,令人生恶。
“你可是觉得我小?”他一本正经的看着我,期待着我给个回答。
小么?上下瞧他一眼,点了点头,确实够小的,我于今万岁,而他不过方过十岁,我的年岁做他老祖怕都多。
他有些生气,回我,“于我北昃,十岁之人便可娶妻,你这番莫不是瞧不起我?”
我摇了摇头。
他却接着说,“你且等着,待本王子回了北昃定来娶你,你这天残哑巴的,怕除了本王子也再没人会要你了。”
等你回来?等你回来,本姑娘早就嫁给云珂了。
解释不通时我通常不解释,只做个清净,再不理会阿涂昶洛的转身回了寝殿。
耳后,是他朝着我叫,“无论多久,我一定会娶你的。”
那个时候,我只当是个玩笑,却从未想过他当真执着了很多年,直至魂归黄泉的时候还不忘留下夙愿,让着后世子弟若是遇到一天残之人,无论如何都要娶其为妻,护其一生安康。
北昃的使团在一月之后就回了北昃,一月里,阿涂昶洛来找过我多次,可都被我拒之门外,我实在是搞不懂这个纨绔的娃娃心里在想些什么。
初见时,他被挂树上我见之不理,气的半死,宴会上,面子又被我和泽栀联合整得全盘尽失。
可又因我救他一次,便嚷嚷着要娶我,日日念叨竟也像铁了心。
孩子心性,当真猜不透。
北昃使团走的第三天,云珂来了卢峄城。
那时一个初晨,他和淮阳王并排而立在卢峄的城门之上,旭日东升,太阳的光辉落在他们肩上,绽出五色的花。
卢峄已久不下雨,淮阳王与王妃皆是焦急难忍,我忍不下心想去十五重天求一求雷公电母便起的早了些。
这一次见,并未真见,匆匆瞥了他一眼,解了我多时相思后就寻了另一条道去了十五重天,完美的避开了他。
我不想他知道,只因他若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劝阻我一番。
而他的劝阻我又不会置之不理,可我若是理了,让云阳因着久无雨而出了另外的事儿,怕又是好一顿自责。
前车之鉴,实在不能视而不见。
所以,这一切,我都要扼杀住。
九重天上,闲云野鹤依旧多的数不清,松松落落的这一朵,那一只的,不讲究个章法。
月宫与十五重天素来各司其职,没有什么交集,我与雷公电母间就更没了,想着这一次冒然去拜访,空手而去可不太好,便拐道去了趟白羽司缘星君府,想着去讨两坛好酒作礼也不至于失了礼数,丢了月宫的颜面。
许是今日委实算不得个好日子,凡尘神界亦复如是,白羽司缘府里空寂寂的清冷。
入至内殿才有侍女靳霜远远的瞧见我立刻跑上前来,道,“殿下来的实在不巧,星君方才才受武清星君的邀一道去了药王洞,说是去研究魂灵术归之法了。这下子,怕好久才回的来了。”
“没事,没事,我这也是突如其来的,不知自是不怪,今儿个来就是想讨两坛子好酒,不知你可做的了你家星君的主赠我两坛?”
这司缘府果真是个人杰地灵好来处,生的神仙也个顶个的好看,便是这名叫靳霜的侍女,样貌才情气度搁哪一宫殿都算是上乘之数。
她委身应我,“星君的主,靳霜不敢做,殿下若想要酒,靳霜那跟着星君倒也酿了好几坛子,自是比不的星君酿的醇厚香甜,也只期殿下不嫌弃了。”
“无事,无事,有便行,你且去取了给我吧!”本就是秉着礼数不想空手上门的,那雷首宫也不是个贪酒的地方,想来应该不会太过介意。
不多会儿,靳霜便捧着一托盘出现在我身前,盘中放着两白玉瓷坛,隔着木塞尚能闻到浅浅幽香,“你这酒酿的不错,我个不懂酒的人都闻得出这其中好味了。”
她含眸一笑,“殿下谬赞了。”
瞧我置身红线墙前,问道,“殿下可是在寻自我姻缘?”
我笑着摇摇头,回她,“只是随便瞧瞧,本殿的姻缘,本殿自己做主。”言罢,眉眼里满是骄傲自得。
她将酒坛子放下,疑惑的也走到那红线墙前,摸索半天,指着那红绳说,“这不是殿下的么?殿下与玄青殿下的姻缘是早就牵好了的,怎么能是殿下自己做主呢?”
我凑近细瞧,那红绳的两端果真写着我与柩姜的名字,只那红绳中间似断开过,被重新系上,久而久之也只扯着红丝,似有若无的。
我与柩姜的红绳不是早就解了?
问她,“你们星君可有告诉过你,若是红绳解断了,这里的红绳可也会一并撤掉?”
她点头回我,“会的,系于有缘人身上的红绳与这儿的是共生的存在,同存同落,殿下问这个做什么?”
所以,我和柩姜的红绳自始至终都未有解?不会啊!那天明明是当着我的面截断的,怎会无解。
还是说,在某个我不知情的情况下,那个红绳又悄然的系上了?
难怪,玄青之界上,石姻星君会那般说。
“没什么,你说同存同落,那是不是这儿的如果断了,这缘分也就彻底断了?”
靳霜不明我此番回问的目的,依旧恭敬回道,“回殿下话,理论上说,是的。”
我了然一笑,隔空取出芩炎,将那红绳墙上我与柩姜那本就断的只剩扯丝的红线割了个彻底。
柩姜,虞音两个名字随着那红绳的断离也渐渐消散于空中。
取上那两坛子好酒,对着靳霜道,“告诉你家星君,往后她如何司主姻缘,本殿管不着,但若是再纠葛本殿,就休怪本殿恼火烧了她这九重天姻缘府了。”
她不知我为何会突然怒色素言,呆立在那,应“是”了半天,绣眉紧蹙,看着我越走越远,眼底一片担忧。
十五重天我倒不常来,或者说,是从未来过,所以对着路有些迷痴,兜兜转转花费了好久的时间方寻到雷公电母所居雷首宫。
方才在九重天已耽搁好会儿,算算于淮阳也该有个五六日的光阴了。
当下再费不得的直唤个侍卫待我去寻雷公电母。
见着雷公电母,方表明来意,他二人便面露难色。
窃窃商讨片刻后,雷公回我,“殿下稍等,待我与老婆子取了法器,便随殿下去司雨。”
我很是感谢的对他谢了又谢,“如此,麻烦了。”
他回,“殿下客气,司雨本是我夫妻二人本职之事,如今淮阳久未雨下,已是我等失职,怎好担殿下一句麻烦。”
雷公虽回的畅快,可电母的神色却丝毫未有舒展,依旧神情担忧,朝着雷公所在的方向挤眉弄眼,欲言又止。
我满是怀疑的紧跟了上去。
这一场跟踪倒真不是白跟的,原来,竟有人这般细心算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