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着时间紧迫,又思及这虽是淮阳王设宴但却也只是家宴,所到之人皆是熟识的,便与泽栀未回殿重新更衣,仅匆匆整理了下便来了大殿。
云珂瞧我如此,大惊,毕竟于午后我回他的是我很好,而此番被他瞧见的是我很不好。
他铁青着脸走近我,从怀中掏出巾帕,自那次齐葑收灵之后他永远随身带着两块巾帕。
一块在我用餐后替我擦拭嘴脸油垢,一块替我擦拭寻常脏物。
“怎么搞的?这么脏。”
泽栀心虚的扯了扯我的衣角,对着这般的云珂,她好似有些害怕的躲在我身后。
瞧着那张铁青着绷着的,快要滴出墨的脸,觉得这样的他较之往常确实更让人心生胆怯。
不过,那是旁人意味的,我不是旁人自是不怕,扯着他衣袖,撒娇打浑的企图蒙混过去,“好云珂,你先别生气嘛,这样好丑的!我没事啊!就是觉得在屋里实在无聊,便就和泽栀出去耍了耍,谁曾想竟摔了一跤,激起的尘土脏了衣裙。又贪快的想要见着你,故而也就来不及更换了。”
他问,“摔跤了?”
我眸中含泪憋着嘴可怜兮兮的回他,“嗯嗯,可疼了呢,要不,你替我呼呼?”
“咳咳,”他轻咳两声,我方察觉如今这行当可不是独我与他二人,满座皆是看官,他们虽听不见腹灵所言,但瞧我两这一出四目相对已是憋笑到不能自已。
我虽觉得尴尬倒也没觉有其他不妥,实在是因为,他不日便会成为我的夫婿,我月宫的如意郎君,怎样的郎情妾意小桥流水,都无所谓。
云珂将我拉到大殿中央,朝着淮阳王致歉一拜,他替我解释道,“还请淮阳王勿怪虞音来迟。”
淮阳王知意,摆了摆手,笑的格外爽朗,“不怪不怪,这娃娃今日可替我淮阳求来了甘霖,于我淮阳,她可是恩人,这么点事儿又算啥!
既是来了,就快快入座吧!今儿个可有你爱吃的千乳糕呢!快尝尝,可是阿绮鸳亲手做的,看看可和口味。”
桌上果真有一瓷盘点缀着紫色小花,几块乳白色糕点方方正正的摆着,朝着大殿之上与淮阳王齐肩而坐的阿绮鸳递了个感谢的眼神后,捻起一块,小巧玲珑的一口正好食下。
许是吞咽的太过紧促,有些噎着了,闭眼轻咳两声。
再睁眼时,面前已然多了杯水,接过一饮而下,对着送水的云珂用着腹灵,道了声,“云珂,有你真好,”
他没随我打情骂俏只是细心叮嘱道,“你进食慢些,小心噎着了。若因噎着而去寻那药王,怕你这月宫殿下的面子该丢到四海去了。”
听他前言觉得他是那般世间难得,听了后一句,还真是,难得。
瞪他一眼,朝泽栀所在的方向微微的挪了挪。
泽栀好奇问道,“姐姐和白公子闹别扭了吗?”
我又喝了口茶水将方才噎在嗓子眼的糕点慢慢顺下。
“没事儿啊,我和他么,好时特别好,只这过程里多多少少也要有些间奏的打趣嘛,要不然平淡如死水一般有何乐趣。”
她闻言点头算是肯定我的说法,我瞧她,细想心中愁思,问道,“对了,你怎么不跟我说你笙哥哥了?他倒比初见时厉害好多,成了天宫玄青之界的殿下,这下你再不用担心了。”
“笙哥哥啊!”她停顿良久后,接着道,“他很好。”语气里透着些疏离。
心中愁思不得解释,只好接着问,“你和你笙哥哥是怎么遇见的?宣和五年在肇旒居里,听你和他哭诉时,倒是提着你从不相信他会死。这又是怎么回事?莫不是当初你便晓得他是神?”
她有些惊讶我的旧事重提,什么也不肯说的回道,“虞姐姐,我知你有很多疑问,可恕泽栀不能据实相告,这原是我与笙哥哥的约定,实在抱歉。”
知她不会再说,也不再逼问,只瞧着她的这个反应暗自猜测这玄青的殿下还当真好手段,算计人心算计的那样准。
也暗自庆幸纠葛已断,再不会有其他牵扯。
可这所有皆是我所自以为,一个人的自以为往往是最不靠谱也是最无根据的。
三个月后,阿绮鸳生产,撕心裂肺之声从屋内传出,我害怕的很,可淮阳有规矩,未出嫁者皆不可入产房。
而我虽担忧害怕却也明白自己即便进去了也无济于事,一月之前,云珂在离开的时候早就将母神交托给她封灵丹,威逼利诱的引我服了,没了周身灵力,又不能言语的我,便是进去了又能如何?
七月的淮阳,烈日烘烤的大地荡着一层又一层热气,扑面而来的惹人窒息。
泽栀看着我,衣袖也拧巴成了一股。
暮下光芒散尽之时,阿绮鸳终于诞下了一个男孩,淮阳王及阿绮鸳皆认为这个孩子是我带给淮阳的,让我给其取个寓意深远的名字。
我文化功底实在算不得太好,只思想着阿绮鸳的名字为月光,而这孩子又生于日夜交替的暮下,便取名,暮安。
唯愿他这一生长久合安。
可这个饱含了阿绮鸳全部期望,饱含了淮阳一族全部希望的孩子,却并未带来富有生机的未来。
北昃的大军逼临淮阳南部嗍城,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淮阳王闻此,怒火中烧,即夜调兵谴将奔赴嗍城,与北昃军对抗。
临行前,谴了阿佐逯给我带来一句话,他求我,照看下阿绮鸳和暮安。
这请求是那么熟悉,刘柳求过,让我照看如葑,可我应了之后,她再无归期。
人似乎都有个通病,喜欢将最珍爱的人或事托付于自认为最厉害的那个人,而那人一旦应下,他们便会了无牵挂的去厮杀拼搏,不顾生死的那种。
战争一事,死伤无可避免,可我不要再做那个他勇往直前不顾一切的借口,当下写书回阿佐逯,“告诉你们的王,他自己的女人孩子,他自己去护,我事儿多的很实在没那么多闲工夫的,所以,告诉他,他必须活着回来!”
阿佐逯显得有些为难的看着我,我只好背过身,冷心冷情的将门关上。
北昃这一次显然有备而来,车马粮草准备的足足的,这一战,已过月余。
阿绮鸳嘴上不说,可我晓得她在害怕。
起初的那几天,她的屋子里会彻夜灯火通明。我无法安慰她,神界万年以来都风平浪静的很,我从未见过战争,也从未见过成片的死亡,血流成河对我而言始终不过是个形容词。
当然,于刘柳梦境里的那桩,姑且不算,那本是梦境,便是再怎么残忍我也能安慰自己这是假的。
都说为母则刚,又或许阿绮鸳本就是一个那般坚韧刚强的女人,她的失落忐忑只有最初的那三天。
在第四天的时候,她就振作了,像往常那般料理事务,照顾暮安,只多了一桩事,当夜幕降临时她会骑着马儿奔驰到卢峄城外,看着茫茫无边的荒漠,一站便是两三个时辰。
我劝过她,可她很坦然很无所谓的对我说,“娃娃,姐姐能求你件事吗?”
不等我回她,她便接着道,“黄沙里太冷了,我想去寻他,与他在一起总觉得热也不热,冷也不冷了,只暮安还小,”
我猜她接下来的话便是如淮阳王那般将暮安托付给我,然后自己一身轻快的去寻他,忙摇头,示意她我不要,我不要这样的托付。
她见我摇头倒也没再继续拜托我,这着实让我松了口气,可我不曾想的是,我便是没有应下,她也放心的留了封书信给我,只身星夜跑去了淮阳南部的嗍城。
捧着那纸简,我嗤笑出声,她是不是也太放心我了些?
她和淮阳王之间的故事,在淮阳数年,听着东一家说道,西一家议论的,也拼凑出了大概。
阿绮鸳说起来应该算是北昃的公主,只这个公主与当今的北昃王室却无半点干系。
若真要从骨头细缝里论,那有的也只是仇。
二十年前,如今的北昃王阿涂河密谋造反,北昃王室,阿绮鸳的父王母后兄长满门一百四十七口皆葬身火海,独其一人流落淮阳存活。
踏着血腥,阿涂河成了北昃王。
阿绮鸳入淮阳后,为复仇便女扮男装从军,企图学着前朝的那位巾帼不让须眉的做个将军,然后倚着淮阳的兵力报了血海深仇。
她算计的很好,只没算准的是只一年便被上任淮阳王发现,纳戈为保全她只好娶其为妻,二十年时光,原本只求相敬如宾的两个人,如今却也已生死相许。
阿绮鸳嫁给纳戈之后的每次征战,无论小或大,他们永远都并肩,他们曾许诺,一个死另一个也绝不独活。
这次北昃举兵为攻恐怕也是猜到了阿绮鸳的身世,灭门之害何止残忍,北昃王阿涂河估计也是怕着淮阳兵势强盛后复仇上门,便提前进攻。
战况比我所预料的要好的多,淮阳逐渐趋于上峰,我与阿绮鸳曾开玩笑说论着这势头,怕再过个三五日的便可举兵回朝了。
来嗍城已两月,都说月余里的孩子一天一个样,这缺失的月余,想想都是那么可惜。
几天后,北昃派来使者递上休战文书,商讨休战一事。可却没有谈拢,我觉得他们是存心的,为的就是将淮阳变为这场战争理亏的那方。
当真得了便宜还卖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