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村。
安小包家门口大清早就围满了人,这些人分两种,一种是来找麻烦的,二种是来看热闹的。
找麻烦的自然是村长安德顺,这老村霸年龄五十上下,身材健壮,皮肤是褐红色,像喝多了假酒一样,瞪大了眼,嘴里说着脏话,充满戾气。
在欺负乡里上他底气很足,不仅是因为有俩儿子和两个兄弟,俩兄弟还有儿子,这势力足够在周围耀武扬威,没人敢惹,五年前分地,强换安小包在河湾的好地,指望的也是这些。
安德顺自认聪明一世,但没想到在这事儿上栽了跟头,南记票号要在南岗修建新街,南岗路边那原本没人要的十几亩烂地,一下子成了聚宝盆,其中安小包家得益最大,其他人都是地头,也就盖一间铺子的面积,得不了多少补偿,只有他家两亩地是横着的,足够盖十二间铺子,这补偿起来,起码能换来六间属于自己的铺子。
换谁谁不眼红?
安德顺仗着自己在村子里势力大,又认识郭家药铺的掌柜的郭怀义,郭怀义又与南记票号有利益关系,于是和郭怀义串通一气,说动了南记票号柜上的一个伙计,准备瓜分了安小包这两亩地。
现在安德顺旁边站着的两位少年,便是郭家和南记票号的人,都是少年。郭家派来的是四儿子郭四财;南记票号就显得随意些了,来的只是柜上普通的伙计,叫徐良,看样子就觉得这人很机灵。
徐良虽然只是个伙计,但在这里却是份量最重的存在,因为他背靠着南记票号这个来自江南的庞然大物,就连郭家四少爷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跟着他站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村霸安德顺跟安小包一家掰扯旧账。
今天这三方的目的很简单,南记票号和郭家给安德顺站台,事成之后,原本规划赔偿安小包的六间铺子,安德顺得一间,郭家得两间,南记票号得三间。
徐良是江南人,看样子是读过书的,很斯文,甚得掌柜的朱茂真喜欢,在南记票号有一定的话语权,今天这事儿,其实是他个人的主意,事先没跟掌柜的打招呼,准备事成之后,再到掌柜的那里讨赏。
这个做法与南记票号严谨的作风相悖,是不应该存在的,但是徐良认为其中没有风险,毕竟己方势力完全碾压那一家三口,再加上掌柜的朱茂真也不干净,吃里扒外,与郭怀义狼狈为奸,所以心里笃定,事成之后,说不定这三间铺子都不会划到柜上,掌柜的朱茂真留两间,再赏自己一间,顺便还拉近了俩人之间的关系,这对自己未来的发展都有极大的帮助。
因此,为了个人利益,这个读过圣贤书的斯文伙计,在安德顺一家敲开安小包一家门之后,强行要安小包在新的地契上签字的时候,任凭安小包一家三口多么可怜,也无动于衷,典型的面善心毒那一类人。
顺着徐良平静的目光和他旁边郭四财戏虐的目光,就见安德顺手里拿着两张地契,指着被人推倒在地的安小包和王氏夫妇,面露狰狞,不耐烦地逼问着脸上被自己打了一巴掌的安小包:“最后再问你一次,签还是不签!?”
声音尖锐,震的远处围观的人都心里一颤,更不要说窝囊的安小包了。
安小包一脸恐惧,低着头,不敢看安德顺父子三人以及他身后的兄弟侄子们,但是他心里也清楚,这地契肯定不能签的,一旦签了,等于即将到手的聚宝盆要白白拱手让人。
安小包不能接受这个,捂着发疼的脸,声音颤巍巍地拒绝道:“不签。”
啪!
安德顺再次扇了安小包一个巴掌,比上一个更疼。
安小包害怕,也不敢还手,连还嘴都不敢,委屈又无助,眼泪儿都留下来了,看着极为可怜和窝囊,完全没有平时在外面受了气,回家关上门对王氏吹胡子瞪眼的架势。
村民可怜他,更笑话他,这男人着实没用,最大的脾气就是打老婆,所以也没人护着他。
从安德顺一伙来砸门之后,他的儿子安平康一直就窝在家里,爹娘怕他受到伤害,不让他出去,他也就没有出去。看到爹娘被人欺负了,也心疼,但更多的是害怕,蜷着身子,躲在窗户下,流着内疚的眼泪儿。
一家就这两个男人,都站不出来,王氏性格再软弱,也忍不了旁人看自己家笑话,霍地站了起来,疯了一般,扑向多年来一直欺负自己一家的村长安德顺。
“我跟你们拼了!”
苦命的妇人从地上捡起一块破砖,踉跄着瘦弱的身子,表达着自己的反抗。
强壮的安德顺一把抓住王氏的手腕,一用力,将她手里的破砖甩在地上,恶狠狠地道:“别以为你是娘们老子就不敢打你?我打你你能怎么着?今天别说大牛狗蛋儿,就连县太爷都管不了老子!”
说完再用力一甩,将王氏摔倒在地。王氏身子骨不好,年轻时生完孩子,哺乳两个孩子,营养没跟上,落下很多病根,被一摔之下,竟是气血上涌,直喘大气,不多时,脸色开始发白。
安小包见状大急,赶紧抱着自己的妻子,乞求着安德顺、郭四财以及徐良放过他们一家:“求求你们可怜可怜我们,放过我们一家吧,我娘子快被你打死了,让我带她去看大夫好吗?求求你们了!”
徐良和郭四财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为所动,依旧平静地站在安德顺后面,笑盈盈地看着安小包像狗一样,摇尾乞怜。
安德顺见南记票号和郭家给自己撑腰,也没个怕,知道这事儿必须得心黑手辣,速度解决,否则传播开去,指不定会闹出什么变故。
安德顺朝安小包呸了一口,骂道:“装什么装呢?平时怎么不见你心疼老婆?”然后让俩儿子去摁住安小包,拿出两张地契,让他签字画押。
安小包抱着王氏连连后退,嘴里喊着:“我不签!死也不签!”
安德顺俩儿子哪里依他,上来拎起脸色苍白、嘴唇已经发乌的王氏,把她放到地上,然后老大摁着安小包,老二攥着他的手,握着笔,让他在新的地契上签字画押。
新地契上写的明白,五年前分地有误,现在调整回来,安德顺愿意拿河湾祖坟上的那两亩地,换回安小包家在南岗路边的那两亩地,并且每年给安小包家三两银子,用于自己祖坟占地的补偿。
这事儿一旦办成,那他们家便能得到一间铺子,像沿街十八坊的那些老门店一样,传下去。
围观的村民们看到这一幕,也没人阻拦,甚至他们其中很多人,更乐意看到安小包的那块地被村长家和另外两方外人吃掉。
这是典型的愚民心理,他们宁愿看到比他们强的村长家和郭家以及南记票号更强,也不想看到村里原本最穷的安小包家变得比他们都强。
看到王氏被安德顺一推之下,直喘大气,有的老娘们在心底笑:谁让你平时那么能干,我男人对比着你说了我那么多回!这下被人欺负了吧?活该!
看到安小包挣扎着,被安德顺俩儿子摁着签字,有的老爷们心里像是有块大石头落地,说不出的痛快感觉,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并非烂人,此刻看安小包的笑话,纯属是出于某种畸形心理,见不得平日村里最底层的一家陡然乍富,未来爬到他们头顶。
当然,也有心好的人,比如安小包的邻居,但是这类人普遍弱小,不敢站出来与恶人作对。
雁门关遭遇七年大苦难,完全成了恶人当道的地方。
安小包可怜啊,他也恨啊,但是没办法,这个窝囊男人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挣扎,怎么也不能签字。
王氏更可怜,躺在地上,上气接不了下气,脸色苍白,看着有生命危险也没一个人管她。
他们的儿子安平康依旧在屋里躲着,这孩子性格随他爹,懦弱,窝囊,现在害怕极了,无助地抱着头,泪流满面。
邻居看着这一幕眼圈都红了,但是也无能为力,一句话不敢说:亲儿子都指望不上了,王氏还能指望谁呢?
现在,估计只能指望干儿子了。
干儿子虽然也是坏人,但一直都比亲儿子管用。
这个想法刚刚在邻居的脑海里出现,又被否决了,毕竟今天这事儿太大,郭家和南记票号一个比一个厉害,估计大牛狗蛋儿也也不敢招惹。
心里不免叹息一声:“他们怕是不会来了。”
但是,就在这时,忽然听到有人不可思议地惊呼了一声:“大牛和狗蛋儿来啦!”
人们闻言也是一惊,纷纷朝村口看去,赫!还真是,就见狗蛋跑在前头,大牛拿着剁骨刀跟在后面,气势汹汹,一幅要跟人拼命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