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街福瑞阁茶馆是雁门关最大的茶馆,老板是江南人,茶馆的装修极大部分是江南风格,清静闲雅。
每天来喝茶的顾客都是商人,图这里比别处舒适。二楼还有几间包厢,包厢里有各式各样的盆栽,每个房间都不相同,隔音效果也极好,适合商人们在此谈生意。在这里,没有酒桌上的冲动,大家喝一盏茶,头脑清醒,是什么就是什么,生意做成了,以茶代酒,碰杯同庆;生意做不成,也不用借着酒劲儿脸红脖子粗,不愉快,对视一笑,这次也就罢了,拱手告别。
现在是早上,喝茶的人自然很多,这里的客人不像那些小贩,对一些乡野打闹感兴趣,安小包家的事情,是在即将快要结束的时候传到这里的。
在这之前,二楼的最大的那间包厢里,雁门关所有生意人眼中的大菩萨——南记票号的掌柜的朱茂真,正在和他的黄莲生意伙伴——郭家家主郭怀义喝茶谈事。
“郭掌柜的,那些江南的药商们什么时候来雁门关,我那五万包黄莲可都包装好了,就等他们来提货了。”郭怀义道。
这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燕北汉子,皮肤偏黑,穿着却很华丽,一看气质就知道是暴发户。事实上,郭怀义的确是个靠心黑手毒而崛起的暴发户,在这里暂且不说他的那些肮脏手段,单以成就论,他从一个贫苦少年攀爬到现在能有幸与朱茂真对面而坐的程度,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提货不需要钱的话,他们用不了几天就到。”朱茂真抿了一口茶,幽幽道。
这位南记票号的掌柜的年龄三十来岁,长相很普通,看着很稳重,衣衫也不华贵,就是简单的休闲长衫,不过头发梳得倒是一丝不苟,初看之下,以为他是出身官宦之家的管家类仆从,但是听他一番谈吐,便知这人非同一般,磅礴气势隐于内,一旦锐利便可叫人不敢自视。
“您就别拿我逗乐子了,我都耐不住性子了。”郭怀义胳膊压在桌子上,上半身倾向朱茂真,哭笑不得地说道。
朱茂真放下茶杯,看着的确有些心急的郭怀义,笑容微敛,道:“契约他们去年就已经跟你签了,也交了百分之二十的押金,你有什么可担心的。”
郭怀义笑了,道:“我倒不是担心。”
朱茂真恍然了,打趣道:“看来郭老爷是想尽快成为雁门关首富嘛?呵呵。”
郭怀义露出一丝尴尬笑容,道:“郭掌柜的说笑了,就算我成了雁门关首富,也全仰仗着您这两年的提携,不然我现在依旧还是一个小药商,整天跟一些穷鬼刁民磨嘴皮子。这个恩情我们郭家不敢忘记,以后依旧给您牵马坠蹬。”
听到这话,朱茂真平静的眼神中露出一丝复杂之色,转瞬即逝,笑了笑,道:“郭掌柜的也说笑了,您能有今天,不是因为我的提携,全因南记票号和您自己的努力。”
郭怀义闻言没忍住哈哈大笑,说来也是,这南记票号的确神奇,自从它来到雁门关后,仿佛天下没有难做的生意,很多人都因为得到南记票号的贷款而有了本钱做生意,少了很多踌躇。
而郭怀义,便是其中受益最大的人。
他因为得到朱茂真的赏识,俩人狼狈为奸,两年前合伙做假账,让郭家从南记票号贷得巨大款项,然后做起了垄断黄莲的生意,郭怀义由此赚的盆满钵满,从雁门关一个小小的药材商,瞬间成为排得上前二十的大户。
去年垄断黄莲的生意做成之后,郭怀义尝到甜头,仗着南记票号的势力,再次把今年的黄莲给垄断了,垄断的区域包括燕北、宁州、翰州三个主要黄莲产地,几乎垄断了龙腾帝国所有黄莲,野心勃勃。
这一次垄断生意做成之后,利益将十分骇人,他郭家将成为雁门关首富!
近两个月,随着黄莲的丰收、收割、包装、入库,郭怀义越发觉得这场美梦越来越近了。
“说起南记票号,我至今都不知道它背后的老板是谁,实在好奇,真想知道是哪位钱多人傻的大菩萨,以后我好给他立个长生牌,每天供奉。朱掌柜的,您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朱茂真再次聊起这个话题,语气诚恳。
“东家身份比较神秘,不方便说。”朱茂真平淡道,每次有人向他打听南记票号的背后主人,他都是这个说辞,没变过。
郭怀义知道打听不出东西,悻悻收回身子,捧起茶杯,有模有样地抿了一口。说实话,郭怀义不喜欢喝茶,更喜欢喝酒,他很能喝,每次跟人在酒桌上谈生意,总是会把别人灌醉,糊里糊涂地签下生意。
朱茂真早就看出了这一点,但没点破,因为他喜欢喝茶不喜欢喝酒,而和郭怀义谈事情他不愿意在对方家里,更不愿在自己的家里,所以去处只有酒楼或者茶馆。
朱茂真自然不会跟郭怀义客气,每次都是选择茶馆,对此,郭怀义也自然不敢有异议。
还有一个半月就是今年黄莲交付的日子,其中有些细节需要两人商讨,这也是今天喝茶的主题,搞明白这些事情之后,俩人便没了话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就在这时,茶馆外面的街道上传来一阵吵闹。
朱茂真许是被打扰了清静,有些不悦,朝门口等着随时招呼的伙计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门外的伙计听到声音立马轻声推门而入,后面还跟着茶馆的掌柜的,看来掌柜的也一直在门口候着,生怕怠慢了这厢间里的尊贵客人。
“朱掌柜的,郭老爷,对不住了,对不住了,小店招待不周,招待不周。”
客栈掌柜的姓郑,六十来岁的样子,挺精神的一个老头,一推开门就拱手给厢间里的两位客人赔着不是,一个没注意,道:“是后面安定村的事儿……”话到此处,郑掌柜的看了看朱茂真和郭怀义,脸色变得难堪,没再继续说。
郑掌柜刚刚听人说了,安定村的闹剧是村长安德顺伙同郭家以及南记票号,强占安小包家在南岗的那两亩地,而南记票号的掌柜的和郭家的家主就在眼前,郑掌柜的自然不敢再多说什么。
朱茂真何等心细,敏锐地从郑掌柜的话里听出异常,转头再看郭怀义,郭怀义眼神躲闪,似乎有事情瞒着自己,当下脸色一沉,问道:“说说,是什么事儿。”
郑掌柜的一看朱茂真不知道其中内情,大为惊讶,又大为高兴,惊讶的是,没想到南记票号有人胆敢背着朱茂真去做那种事情,简直是给江南商人抹黑;高兴的是,这不是朱茂真的意思,那么便不是南记票号的意思。
要知道,南记票号在雁门关的形象是强大、开拓,扶贫、友善、严谨、公正,有极大的号召力,是江南商人们引以为豪的家乡产业,不愿看到它出现污点。
“我听人说,安定村的村长伙同郭老爷的俩儿子,还有……还有南记票号的伙计徐良,在做强取霸夺的事情,要图安小包家在南岗的那两亩地。”郑掌柜的道,听口气,有些读书人的气节,并不怕郭怀义这个恶霸出身的大户。
“放肆!”
平时很难见到发火的朱茂真突然变了脸色,一拍桌子,吓的郑掌柜的和郭怀义一个激灵,面露惧色。
朱茂真看这是公众场合,不好放肆,强咽下一口气,先跟郑掌柜的道了歉,请他和伙计出去,然后再帮忙,找个人去安定村,以自己的名义让徐良立刻滚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