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慎每日都昏昏沉沉地睡着,太医院的人几乎时时都守在偏殿,他们说若是元慎醒了,那病就得好了。可是我摸摸他的额头,还是烫得很,就连他的脸色也烧红起来,就像小厨房的猪肝一样,然后又惨白下去。
苏遇不知道从哪里给我带了一个人来,是一个敕胡人。虽然她穿着中原人的服饰,但我还是认得出她是从敕胡来的,因为她左手上有深深的抓马缰勾出的茧子,右手上的却是用砍马刀留的茧子。她长得小小的,看起来应该是比我还要小一些。
她好像不怎么喜欢说话,腰里总是别着一把小巧精致的压腰刀。看见这把刀我忽就想起来了,我该是在阿翁的营地里见过她,她应当是阿翁帐下卡莫大将军为阿翁养的骘女,专护阿翁的安全,以前还经常同我和阿姐一起玩耍,后来阿翁就把她送给我和阿姐了,我们都叫她小赫。可是她怎么到这里来了?
我想问她些敕胡的事,但她并不怎么回答我,只是把头埋的低低的,两只眼睛望着地板。
有了小赫我的紧绷的心情好了不少,我让莫娘把她的睡榻安排在我的院子里,但是她好像不肯,执意要歇在我床前的厚毡上。我们只好不再强求她。
小赫同小哧玩的挺好,她们就像多年以来的伙伴一样,小赫没跟着我的时候就会去逗弄小哧。她平时都紧紧跟着我,只有我去玉储殿的时候她才回到殿里去。
元慎的伤似乎有些好转,我曾亲眼看见他的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眼珠转动了一下,但是我还来不及喊等在门外的太医他就又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太医们并不同我讲他真正的伤势,我都是从陛下的心情上猜测的。因为废黜李淑妃的旨意很快就传到东宫了,莫娘和我说陛下废黜一个妃子比废黜皇后要简单得多,甚至根本不需要特意下一道旨意,陛下这样昭告天下的目的,只是为了将李家和其党羽招拔干净。
我不是很明白中原人这样的把戏,朝堂上的事更没有参与过。以前我还没出嫁时,阿娘很担心我应付不来中原深宫里的弯弯绕绕,她同阿爹吵闹,哭了好几天,眼睛都哭肿了。
其实这些都是苏遇同我说的,我竟然好像没有半点记忆一样。听他说时我还很迷惑,但是又想到阿娘平常就这样,总是为我担心这担心那,想必此时她也很想我罢,说不定茶饭不思,连以前略微有点丰腴的脸蛋都瘦的凹陷了。
我很想回西洲去,我想看看我的阿爹阿娘是否都康健,还有敕胡的阿翁,这个时节他的腿膝盖总会发痛。可是我又想到我寄出去从来没有回信的家书,或许我该给阿翁也写一封去。
东宫里的御林郎陆陆续续开始减少,我基本上没再见过苏遇。听说他当上了左国大将军,不再管理御林军,而且手底下有十万精兵,专门守护上京。
又听说林尚书和李丞相勾结的罪证确凿了,两家人都可能落得诛灭九族的下场,德胜大约同我讲了一下什么是诛九族,我就觉得他们真是可怜。
我想去看看林良子,宫里来了密旨,林良子被贬为庶人,等候发落。我想她大约还有得救,只是我在这个权力的朝堂上并没有说话的立场。我因而想到这个时候只有一个人可以救她,她的丈夫,元慎。
我觉得元慎更该是她的丈夫,因为我们成婚许多年,却并没有真正的夫妻情谊,倒也是元慎救我让我欠了他一个大大的恩情。真正的夫妻恩爱,当是他们之间的。
只要元慎醒了,他肯定会救她的。
我于是很盼望元慎快些醒来,但是这时我得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若婕妤小产了。
她原本是叫若娘,元慎把她封为婕妤以后大家就都叫她若婕妤了。我见过她一次,她侍奉元慎的第二天,按照规矩应当来给我行淑仪礼。我只远远的看见她被一群宫娥婆子簇拥着,脸上都是羞涩的嫣红。她其实长得挺漂亮,我觉得要比林良子漂亮一些,只是没有林良子那般的大家气质。
据说若婕妤遇喜了,但是我和元慎都不在东宫,虽然林良子还在禁足,但是东宫里的很多人都是把她当成主子的,所以若婕妤院子里的宫娥就向她禀报。但是林良子大发脾气,给若婕妤安排的食宿都是最差的规格,甚至还命人在她的院子里种上了夹竹桃。若婕妤出身贫寒,太医说她的身体一直都不好,这样一折腾,她果然就挣扎着小产了。
我最先听到这件事的想法是遇喜是什么,因为在我们西洲从来没有听说过遇喜这个事情,可是莫娘看着我满脸的好奇就轻轻的皱眉,但是在我一再的要求下她还是婉转的告诉我遇喜就是有娃娃了。
我倒是很可惜若婕妤的娃娃没能留住,因为我来上京这么多年还从来没见过谁要生娃娃,然后又叹息林良子那么温婉的人,怎么会这般暴戾。
但是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是我轻看了女子的妒意和男子的薄情。据说是元慎答应过林良子绝不再娶她人。
元慎醒了。
这天我在他的床沿坐着,絮絮叨叨地和他讲最近发生的事,他大约都昏睡了六七日,整个人看起来都虚弱得不行。
“你说林良子为何要那样做呢,听说夹竹桃是避孕的良方,她平日这样好的人,怎么能糊涂到这种地步呢?而且她的禁足都快到日子了,如果没这回事的话她应当不会被罚得那么重。”
没有人理我,我又接着说,“若婕妤也是可怜,一个人落在冰冷的深宫里,又被送到你这里来,可惜她们就像院子里的蔷薇花一样,年纪轻轻的却都要消殒了。”
“元慎,你什么时候才能醒啊,你要是早早地醒来,说不定还能赶上罚度救林良子她们...”
我又说,“上次你不是笑我要成小寡妇吗?我可告诉你,你要是真醒不过来就算了,我就让小赫给我收拾好包裹,我们两个连夜就赶回西洲去。我再到大屿山下去求求骱灵神,让他赐我一碗忘川水,我就把你给彻彻底底的忘了,然后我就让阿爹给我找个西洲的勇士,我再嫁给...”
元慎的眉头皱了皱,我好奇地攀过去,却忽然被一双手紧紧掐住。
“啊!”
我奋力挣扎起来,想要挣脱那双手。底下的人却痛呼出来,我低头一看,元慎的两条眉毛都皱成一团了,可能是我撞着他的伤口了罢。
“让你平时少吃点,长得那么重,是要压死我吗?”
“我...”
门外候着的太医内侍这些人听见我的叫喊都一窝蜂闯进来了,可是他们推开门就看见我趴在元慎身上,而且那个家伙还奸笑地看着我,总之就是我们的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几个年纪小的宫娥甚至都羞红了脸,我看见莫娘和德胜还在窃窃私语,连两个太医都用宽大的衣袖挡住心虚的目光...
我,我真是太冤了,白白搭上我的清白,天知道我们两个根本就没做什么啊!
我刚想爬起来解释一下,总不能给他们这样就误会去了,而且东宫里头有两个扫地妈妈的嘴巴可厉害了,就这样的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天花乱坠的传出去。
我还没爬起来,就连头都没抬到一半,元慎又生生给我按回去了,他这个人是有什么怪癖吗?怎么那么喜欢按别人的头啊!
“欸你们...”
然后我就眼睁睁看着他们一边说“臣等告退”一边飞快地退出去,甚至还附带把门都关上了,我觉得莫娘和德胜脸上的笑都快飞出来了,我在想他们不怕脸被笑烂么?等我回去了肯定得好好盘问莫娘一番,她什么时候同元慎的人这么熟了。
感觉到有道火辣辣的目光在看我,我就瞪回去,“瞧够了么,瞧够了能放开了么?”
我把手放在元慎的伤口上,他应当是恢复的不错,亵衣上面早就已经没有血丝了,虽然脸色还很灰白,但是盯着我滴溜溜转的眼睛证明他很有精神。“你信不信我再把它给你弄开?”
没想到他丝毫不怕我凶狠的表情,反而一个翻身把我压在身下,我的头撞在瓷枕上痛的要命,我的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很久没和元慎打架了显得手脚很是生硬,其实以前我和他也大多是吵架,因为有宫娥内侍拦着,就没真正动上过几次手。我记得有一次是因为兰妃送给元慎的宫娥,不知道怎么的突然病了,找了许多大夫都不管用。我原有想过为什么不清太医瞧瞧,莫娘就说一个宫娥哪有太医来看的规矩。
后来她越病越重,兰妃却不依了,原来那个宫娥是她的表妹,说是送给元慎伺候左右,其实就是想让她当元慎的妃嫔。我说怎么一个宫娥都能使唤其他人,原来是有靠山的。
兰妃就把她接进宫去,又去陛下那里哭闹几次,陛下就让掖庭派人调查,一查就查出来是有人下毒。最后查到我这里,又不知道为什么与林良子也扯上了关系。我们一同被宣进宫去,那时李淑妃主事,就盘问我们是否让人下毒了。
我们自然是说没有,毕竟元慎从来不许我踏足他的院子,他的玉储殿我都没去过几次,那个宫娥我更是连见都没见过,更别说害她了。
只是内侍又押出一个小宫娥来,那个宫娥哭哭啼啼说我指使她下毒,我当时就气得快跳起来,兰妃更是指着我就说要去禀告陛下。只是我无论怎么解释都没人听信,最后干脆不解释了。
没想到李淑妃又让人拿出证据,就是一纸合纸,但是我认不得许多中原字,只是她一拿出来那个宫娥和林良子就都面如死灰地噤了声。元慎当时也在场,他就替林良子求情,他说这件事可大可小,李淑妃和兰妃就拿着证据私语了几句。最后让我先回去了,我就不知道她们怎么处理了。
只是元慎一回来就怒气冲冲地跑过来同我争吵,他说是我害了兰妃的表妹,又陷害他的林良子。
我原先只以为他是要同我吵架,没想到他直接扇了我一耳光,我当时气急了,也扇了他一巴掌。我那一掌用尽了全力,打完后我的手臂都是麻的,我甚至看见他脸上的指印一根根凸起来,肿的很厉害。然后宫娥们就冲上来拉着我们,怕我们继续。
我们倒在床上,被子和枕头都被踢到地上去了,就连挂锦帐的金钩也被我们拽坏一个。元慎用一条腿压着我的腿,两只手把我抓的动弹不得。果然男人就是男人,都病得快死了力气还这么大。
我累极了,额头上都冒出了一些细密的汗。打架很费体力,以前我同哥哥在沙丘上玩完顶角的游戏,回去以后我都要睡的比平常香甜一些。
元慎压在我身上喘着大气,我撑起来就想去咬他一口,我和哥哥打架也是这样咬他的脖子,气得哥哥每次都要大骂我是养不熟的小狼娃。
但是元慎比哥哥要敏捷许多,他一个闪身就躲过去了,然后想解我的衣带来拴住我的手,这样的事他可不是第一次做了。
我于是翻身又想咬他,他防备不急就用嘴巴来堵我的嘴巴。然后我的眼睛里面就全都是他的眼睛,他的眼睛里面又有我的眼睛,这样循环几次,我们就一直这样瞪着对方。
他忽然就放轻了动作,然后用一只手按着我已经被捆起来的手,另外一只慢慢伸到我的腰下面,紧接着他用牙齿咬了一口我的嘴巴,我一痛就张开了唇,他的舌头趁机又滑进来了。
他又用这个招数!
我的天呐,真的是,这个家伙怎么就那么喜欢做这么恶心的事啊!
他甚至开始慢条斯理地啃我的嘴巴,我想跳起来给他一脚,但是他实在是太重了,压的我根本动不了。还天天嘲笑我重,分明他自己才是最重的!
我感觉到腰底下那只手开始到处乱动,然后试图解我的衣衫。原本我穿的还是薄薄的蚕丝做成的衣服,天气虽然凉快起来,但是白日里还是有些闷热。我虽然穿了几层衣衫,但是元慎稍稍用力就把外衫我撕碎了,他还挑个间隙在我的耳朵边上吹口气,然后说,“你这么喜欢小娃娃,我们生一个不就好了。”我突然就明白他想干什么了!
“你放开我,混蛋,放开!”我挣扎着翻过去,弓起身子给了他一脚。这一脚大约是踢到他的伤口了,我看到他痛的发出“嘶嘶”的声音,脸上都是痛苦的神色。
元慎舒了一口气躺在那里,恶狠狠地骂我,“你是想谋杀亲夫么,你可知妄图谋杀天朝的太子,西洲王就是有九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说九个脑袋,我就想起来林良子的家人被诛九族。我说,“你晕了这几天,宫里发生了好多事,我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听说林良子的家里恐怕要遭大难,还有若婕妤,刚刚失了孩子,得要好好安抚...”
这些话都是莫娘提前教我说的,她怕我又把元慎惹生气了,逼着我非得这么说。
元慎一听就不说话了,然后冷冰冰地看着我,就像刚才发疯的人不是他一般。
然后他坐起来,朝门外喊道,“德胜,”德胜就进来了,莫娘和太医也进来了,“太子妃累了,送她回凤匀殿歇着。”
“可是,欸...”莫娘和德胜把我送出来,我还想同他说几句,可是他们根本就不让我说,我只看见太医围拢上去给元慎检查身体。然后殿门就挡住了我的视线,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元慎伤情大好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陛下很是高兴,因为他大赦了天下,莫娘说就是放了很多监牢里的犯人。
我以为元慎肯定会同陛下求情,让他饶恕林良子,就算是给她一些惩罚也不至于要了她的性命。但是等了很久也没听说饶恕的旨意,倒是听说她被禁在自己的院子里不能出来,元慎又让人把她移到一个偏僻的殿里去了。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这样一桩大案要审查需要很长时间,我先前听到陛下说的那些事情并不能给李家林家定重罪,掖庭需要派人调查,这样的事暂时不会有结果。我才知道其实皇帝也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
东宫的膳房又给我送了一些新鲜的羊肉来,小赫就用她的压腰刀把肉切碎,一点一点地喂给小哧。小哧脚上的细链是苏遇送来时就有的,那一次元慎告我状以后我就不如何给它解开了,倒是小赫来了以后天天同它玩闹,再没有如何系上过。
我看到院子的花都落得快尽了,有些树上挂了一些果实,偶尔有几只鸟落到树上去摘果子,小哧就会冲它们“哧哧”地叫。
院子里摆的秋千架我也很久没玩了,上面落了一些枯黄的叶子,甚至还有两颗鸟儿吃剩的榛果颗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