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想到上次喝酒就是最后一次见到那塔了。
今日是端阳节,陛下携元慎去承天门祭天了,宫里守卫松懈,我就趁着机会偷跑出去,想着再去看看那塔,等进了东宫,指不定就没有机会再溜出去了。
我在东宜街上来来回回走了三遍才确定面前这个关着门的店门就是那塔的纵安阁,不仅门匾摘了,就连先前挂着的西琴和络扇都一并取了,干净的就像这里从来没有过什么酒肆和美人,更没有我们哭过笑过的那些记忆。
我失魂落魄的站在街上,那塔安乐走了,那塔也走了,我在这里又是一个人了。我不知道那塔为什么要走,但应该是这里有太多的不快乐了,她那样美丽的女子,可不能总皱眉头,总是流泪。
今天街上人很少,摆出来的摊子也不如平常多,因为大部分都去看陛下和元慎祭天了。中原人认为在祭天时可以见到天子和储君,这对他们来说就像是见到天神一般,可以得到福佑和恩泽。
“公子,您是姓南吧?”
忽然有人叫我,我偏过头去看,原来是一位老者,手里拿着一把红色的络扇,很是关切的看着我。
“哦,正是,请问老先生有什么事吗?”
他颤颤巍巍地把络扇递给我,拄着拐就又融进人群去了。“这是一个人托我带给你的,她说命运这事我们无法反抗,只有学着接受,你不要总责怪自己,不然那些疼你爱你的人会很伤心的。”
我回头看着空空如也的店门,大约猜到老者说的人应该是那塔了,她也许是想要我能过得快活些,不要再有悲伤。
往常我都会优哉游哉地去乱逛一番,找些新奇的玩意儿,但是今天不一样,大婚就在明天,今天兴许就是我最后的自由日子了。早知道该同那个教我功夫的人多学一些轻功的,这样东宫的绿瓦墙可就困不住我了。
“害,上京这样复杂的地方,那塔离开了也是好事,没有什么不开心的。”
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饶有兴致地东瞧瞧西看看,这些摊子店铺的我逛过了,没什么稀奇的东西。倒不如就去城西的茶楼听会儿说书好了。
茶楼的人也很少,但是一点也不影响说书先生的眉飞色舞,唾沫横飞。我想起莫姑姑说的仪态要端庄,我平日就是坐姿走姿稍微松懈些她就仿佛如临大敌般急得很,要是她看见这样说书的人,怕不是立时就会被吓得晕过去。
这个先生今天讲的是一个女子,她的家人都被仇人杀害了,自己还悲惨地丢失了记忆,再后来她又阴差阳错与仇人相爱了,真是个很凄凉的故事。我觉得那个女子真是可怜,已经孤苦无依了,还要爱上一个没法在一起的人。
我有些不忍心听下去了,正想叫小倌儿来结了账就离开,门口忽然就进来几个粗莽大汉,个个手里提着把大刀,一脸的横肉让人一看就知道他们不是好人。
果然,为首的那个人“啪”的一声把刀拍在桌上,大喊“掌事的给我出来!”
一些胆子小的茶客赶忙溜走了,其中有个瘦瘦小小书生模样的甚至还跌了一跤。
可我不怕他们,从来我就看不惯这样欺负人的恶贯,以前在西洲也有这样仗着自己有个所谓的小帮小派,或者会点什么拳脚功夫就蛮横的不得了的小痞子。有几次给我遇见了我抄起家伙就让随行的亲兵给他们揍了一番,在给扔官门里让那些个地官好好教训教训。
我最喜欢凑这样的热闹,以前我打架可厉害了,王城里都没人敢惹我。时间久了那些恶霸还偷偷地跑了,不少百姓都对我感谢极了。
所以我就坐在那里,甚至再要了一盘葵花籽剥了起来,这种小干果在中原很常见,我虽然不喜欢吃但是就是觉着剥壳很有趣。
“这位大爷,大爷,您是要怎么着啊,我们这儿是小本儿经营,您就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吧,您有什么要求我们都尽量满足着,求求您…”
这里的老板看起来是个怕事的,一来就点头哈腰的对那几个大汉,我砸了咂嘴,现在欺软怕硬的人可真多,因为我之前还见他很凶地赶走了一对卖唱的父女,就因为他们交不起租地费。
“怎么着?今日可是初五了,你说我要怎么着,我们兄弟别着脑袋保护你们这些做生意的,你们不得意思意思么?”
那为首的大汉一下就把老板提起来了,恶狠狠地冲他吼道,老板就吓得跟筛糠似的一直抖。我看的很是好笑,因为这套说辞我在说书的嘴里也听过,当时就觉得好傻,没想到还真有人会说。
“哈哈哈,真是…哈哈..”我实在是没忍住笑出声来了,那群恶棍登时就扭头望着我,恶狠狠的就是瞪着眼睛,就像瞪得越狠我就能少一块肉一样。这下好了,就算不想掺和都不行了。
我拍拍手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些葵花籽没做好,瓜皮上的黑色膜膜沾了我一手。
“我说那个,上京的安宁有左右卫营看护,怎用得着你们几个地痞恶霸插手呢?”
他们许是觉得我是个娇弱的小公郎,万万没想到我竟然直接就给他们一顿嘲讽,顿时就气得脸都歪了,张牙舞爪地就想冲过来打我。“你这奶都没断地小娃,胆儿也忒大了,敢惹我们,你也不打听打听爷在上京的名号!”
这种小场面我早都不知道见过几次了,所以并不慌乱,但是我知道如果这是打起架来我根本就不是对手,于是仗着我身材细小的优势从桌下一闪就奔向门口去。
“像你们这样的,还能有什么好名声,肯定都是些恶贯满盈的骂名。”
我不想与他们纠缠,毕竟事情搞大了暴露了身份对我可没什么好处,丢了西洲的颜面不说,指不定又得受些什么罚。
可是我没算到街上人少,我跑了几条街了却怎么也甩不掉那几个混蛋,这样子下去可不太妙,要是帮那个势利老板摆脱了灾难自己却因此吃亏那可真是太太太太不合算了!
“让开!让开!羽林军办事,闲杂人等回避!”
有一队羽林郎经过,前面的行人纷纷退让开,我跑的太快躲避不及,直直的摔在马下,幸好那骑马的人御马术极好,否则我今日即便不残也得脱层皮了。
“十七?”
原来是苏遇,这下好了,苏遇带着的可是一大队羽林兵,谅那几个混蛋再有胆子也不敢造次了。
苏遇跳下马把我扶起来,显然刚刚是把他吓着了,他也许是想说什么结果被我打断了,“后面那几个混蛋追我几条街了,阿遇给我揍他们!”
他撇撇嘴,只好转头对身后的羽林兵说,“还愣着做什么,等我来请你们么!”
“是!”
果然,还不等羽林兵走近,那几个人就已经屁滚尿流的跑走了,果真是没骨气。
等他们跑远了我才发觉刚才摔得不轻巧,小腿疼得很,肯定有几块淤青。苏遇看我疼的龇牙咧嘴,又是想笑又是生气,但还是没骂我。
“你怎么总是能惹些祸,没事吧?”
我使劲儿的摇头,他也就不好再说我,毕竟众目睽睽之下,我还穿着男装,苏遇怎么说也是有身份的人,阿娘说过,人言可畏,流言是可以杀死人的,尤其是他们中原。我可不想给自己或苏遇惹些麻烦。
“我没事了,你们去忙吧,我自个儿就回去了哈。”我揉了揉肩膀,笑嘻嘻地同苏遇讲,大白天的我不方便同他一路回宫去,并且好像听说他又升了官职,不在宣武门职守了。
我用眼神乞求了好一会儿苏遇才带着兵走了,等我回去的时候就让莫姑姑正等着我,她实在是没想到明日就大婚了我还能混出去玩耍,可我想的是我都明日大婚了还不抓紧时间时间出去玩儿,以后哪里来的时间呢。
“殿下若是再这般任性,就请赐婢子死罪,伺候不好殿下,婢子也是死罪,倒不如早些降罪,婢子也不辜负了太后的多年教导...”
莫姑姑“扑通”就跪在地上,叭叭地又开始念她那套词。我是最讨厌她这个时候,总是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仿佛她没带好我就是辜负了天地辜负了陛下辜负了太后。
我顶讨厌中原的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比吃没熟的烤羊腿还讨厌。
“行了,你快起来,好去叫人替我梳洗,不是还要试婚服的嘛。”
我想我再不叫她,她肯定都能说到明天去,中原的道理我可见识过,光是一本《女德》我就到现在都没看完。我的中原话本就不好,那些个中原字更是难写难认,几乎每本书读起来都十分拗口,让我一看见就头疼。
莫姑姑果然就收了眼泪,仿佛刚才哭诉的人不是她一般。
“来人,备热水,伺候殿下洗浴。春月,去将婚服和头饰都细细检查一遍,千万不可出纰漏…”
于是一群宫女子涌上来,脱衣的解发的,擦脸的摸香的,我其实困得很,但是她们把我推来翻去的折腾着我也睡不着,等到好不容易试完了那套巨大的婚服,我才终于得以真正的睡去。
梦里又是一片黑暗,一个声音总是飘荡来飘荡去,我没法分清她的方向,只觉得心慌意乱的,很是焦急。
“都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你是罪人,西境千古的罪人,天神会惩罚你的,你逃不掉,逃不掉...”
她一直说一直说,无论我跑到哪里都甩不掉那个声音,我觉得头好痛,四周似乎是燃起了熊熊的大火,无数人的哭喊声,撕心裂肺般地痛喊,大火张开了巨大的蛇口,就要将我吞噬。
我忽然就醒了,莫姑姑正一脸焦急地守在我的身边,不停地拿脸巾给我擦汗,看见我醒了,就放心些的舒了口气。
“殿下忽然发起热,可是以前备的退热药都先送去东宫了,晚些了宫里也没有太医,婢子没有办法,只能打湿脸巾来给殿下降降温。”
微黄的灯光映在莫姑姑的脸上,我忽然想如果莫姑姑不在这宫里,她肯定会有一个很幸福圆满的家庭,有可爱的孩子,然后她就是个很好很好的母亲,她的孩子就会喊她阿娘。
我张了张嘴,想要说话,可是喉咙痛得很,根本就发不出声音来,我才知道喉咙是给烧坏了。
莫姑姑也看出来了,她焦急地站起来,我猜她应当是要去唤人。于是我飞快地拉住她,对着她摇摇头,都快天亮了,她就算找人也是来不及的,太子的婚礼是没有人可以耽误的。
她只好坐下来,担忧的看着我,很是心疼的模样。“婢子去给殿下煮些银耳霜吧,可以润润嗓,今天要折腾一天,婢子怕殿下的身子受不住。”
我点点头,她就轻轻的端着水盆退出去,又轻轻的关上门。
窗户外边有些蒙蒙亮了,我望了一会儿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倒比先前要睡得踏实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