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前的蔷薇花都要谢光了,我才算好的全了些。其间元慎有来看过我一次,他穿着锦缎的华服,身边簇拥着许多的内侍宫娥,高贵的像一位帝王。
我不知道我病了多久,只知道院子里的花开了谢谢了开,现在就是满院满屋的清淡香气,来自一种有重叠的白色花瓣的花。
莫姑姑时常取几枝插在案台上的琉璃瓶里,她说“这些栀子花都是江南进贡来的,顶顶好的品质,开的花又大又白香气馥郁”。
我于是知道这花叫栀子花。
她又兴冲冲移了几盆我不认识的花,据说是叫凤尾兰,尖尖的叶片中间攀了支巨大的花茎,开出的花很是漂亮。
我有时无事,就坐在斜台上瞧那些花,中原什么都不如西洲好,就是花特别多,还样样都很漂亮,又香气飘飘的。
想来这应当就是中原人喜欢插花的缘故了,以前教习女官教我插花时我怎么也学不会,每次都是乱扎一通,气的教习女官脸都白了,每每吵嚷着不教我了。可是每到李淑妃婉转数落我的礼仪不好的时候,教习女官就总是说,“公主悟性很高,都是婢子能力浅薄没能让公主学的更好。”
我就觉得,中原的女子甚至比过那些成日喊着如何如何的男子,她们都是很勇敢很讲义气的。就像我们西洲的女儿一样。
东宫和皇宫不同,这里的环境要僻静些,我其实觉得东宫里挺好的,不用经常同宫里的娘娘们见面,她们说话都是一套一套的,我又应付不来,每次吃个茶会都像要了我半条命。
我住的是凤匀殿,莫姑姑说这是历代太子妃住的地方,大约是要成仪天下,帮助皇家绵延子嗣,就是帮着太子恩宠要均匀的分给良子婕妤们的意思。
这些弯弯绕绕的东西我是最烦了,一听就头疼。可是莫姑姑说我总得知道,因为以后我还有数十年的光阴要在这宫里度过,难免得将这些规矩知晓的明明白白。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玩秋千,这还是安乐送我的秋千,大婚前我光顾着玩闹,搬东西这些事通通都没操心。幸好莫姑姑心细,连着这个秋千架都叫人搬来了。
荡秋千使我的心情很好,这是我以前在王宫里最喜欢玩儿的,那时哥哥还总说我幼稚,玩这些小孩子的东西。
门口忽然进来几个宫女子,我认出她们不是东宫的宫娥,倒不是我认得全东宫里得所有人,只是瞧她们穿的衣裳,碧蓝的装扮,一看就知道是宫里来的。
“给太子妃殿下恭安,奴婢是泠贵妃宫里的,贵妃娘娘听说太子妃病已痊愈,特地遣奴婢把这上好的雪参给太子妃送来。娘娘说礼轻情谊重,还望太子妃莫要嫌弃。”
泠贵妃?我在宫里住的那么久,从来都没有听说过什么泠贵妃啊,若说是个普通的小才人我不知道也就罢了,这可是贵妃啊!
我好奇极了,“这泠贵妃是什么时候册封的....”
“太子妃多谢贵妃娘娘的一番心意,来人,将库里那件金丝宝簪寻出来,着为太子妃感谢娘娘的谢礼。”
我话还没说一半,莫姑姑就给我打断了,她就像怕我给那几个宫女子吓着一样,飞快地就将人给送走了,可我还有好多疑惑呢。
“莫姑姑,你怎么每次都这样啊,我话还没问完呢。这个泠贵妃是谁呀?”
我从秋千上停下来,好奇地看着莫姑姑。
“殿下总是这般,像个半大孩子一样。”莫姑姑嗔怪了我几句,但还是阻挡不了我的好奇心。
据说这个泠贵妃很得陛下喜爱,我还在宫里的时候她就入宫了,只不过那时候我忙着婚仪的事,也没人同我说这些七七八八的事。有些见过她的宫女子和内侍,个个都说她简直不是凡尘的人,定然是九重天下来的仙子!所以连陛下都对她无限宠爱,她就是要天上的星星陛下说不定都会命人给她摘来。
我想这些人定然都是没见过那塔的,要是他们见了那塔,就肯定会觉着这个什么贵妃才不是仙子了。我又想,天子的宠爱果然是靠不住的,先前才封的李淑妃不也说是颇得恩宠么,这才多久,就冒出个泠贵妃了。
可我也只是想想,因为莫姑姑说我为人子媳不可以妄议人嘴舌,我又是太子妃,是东宫妃嫔的表率,更不可以胡乱评价。
我忽然有些胸闷闷的,连秋千也不想玩儿了。
其实从大婚到现在,因为我一直生着病,宫里的娘娘宫外的贵家娘子远远近近都叫人给我送了好多东西来,大部分都是些补品或珍玩,我虽然不感兴趣,但每次莫姑姑都会给我念上一念,所以我还是知道一些事的。例如我缠绵病榻这么许多日,元慎除了看我那一次就再没有来过凤匀殿,也没有遣人送东西来,例如初六那日与我一同嫁进东宫的,还有林尚书家的大女子,册为良子,听得他们说元慎总叫她锦娘,或许是叫林什么锦罢。还有就是,元慎觉得林良子是悄悄入府的,受了委屈,所以从大婚那日起就一直住在林良子的长春殿。
我知晓这些的时候,莫姑姑就安慰我,“咱们殿下生的这般花容月貌,太子殿下肯定不是无心于殿下,只是顾及殿下的身子。”
可是他这样一顾,就顾了三年。
她总害怕我觉得自己无宠,就会食不下咽寝不安眠,其实她完全是多想了,我巴不得元慎不来找我。他不来找我我不仅乐得清闲,还有的是事情做打发我的时间。
只是我听得久了,却从来没有见过那个林良子,莫姑姑说是元慎想我病了,就免了那些请安礼,所以原本林良子该每日来凤匀殿晨昏什么省的就都撤了。
但是就算莫姑姑说的委婉,依照元慎的性子,我早也知道他才不是什么念着我生病,分明就是怕我嫉妒成性,害了他的林良子。
“切,我才不同他一般见识。”我毫不在意地冷哼一声,这场婚姻本来就只是政治局势的牺牲品罢了。元慎既然那么着急就把她娶进来,肯定是对她喜欢的紧,我们西洲的女子才不会去拆散别人有情人。如今都已经碍着别人的名分了,就更不能再横插一脚阻人情分了。
大不了他不来找我我也不去找他就行了,东宫的事宜我病着的时候都是由林良子管着的,我倒是正落得个清净。听说我身子好了,林良子有意把主事权交还给我,我吓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元慎说她留着我才放心了。
等我的身体彻底恢复的时候,宫里偶尔派来的人都是穿着薄薄的夏衣了,东宫里也换上了轻巧的薄衫,晋朝的夏天很热,热的树桠上的知了一直“知了知了”的叫,热得池子里的藕花耷拉着脑袋。
这样热烈的天气让我想起了西洲的沙漠,以前每到夏季,阿娘就会派一大列骑兵跟着我,送我去敕胡的阿翁那里。
敕胡在西洲北边大?山那边的草原上,那里有从雪山上流下的雪水形成的河流,所以水草丰美,牛羊成群,那里有着世上最勇敢的男儿和最热烈的姑娘,还有最最厉害的阿翁。
我的阿翁是敕胡的挞坦木大单于,我的阿娘是敕胡的嫡公主,也是阿翁最喜欢的女儿,可是自从阿娘嫁到西洲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了。这世上没有西洲王的王妃归宁的例子。所以阿娘每次送我去敕胡,都要嘱咐我好好听阿翁的话,替她多照顾好阿翁。
可惜我以前太调皮,经常把阿娘的话忘在脑后,不过我现在也没有这样的机会能够回到西洲去了。
这天夜里出奇的热,寝殿里放的冰阚都不凉快了,等我把冰阚的盖子打开才知道原来冰块早都化了,里面就剩一滩清亮亮的水,月亮的光一照进来就反射出晃眼的光。
我本来想叫外殿的宫娥给我换些冰块的,但是打开门就看见两个宫娥都在门口下的凉席上睡着了,这么热的天她们好不容易睡着了,我就不忍心吵醒她们,于是又轻轻把门合上。
还好窗户外边不时的会有风吹进来,我就躺在斜台上,忽然看见院子的绿瓦墙上立着一个人。我吓了一大跳,这个时候站在这里的肯定不是好人,我忙忙慌慌从斜台上爬起来,刚想要大叫“有刺客!”那个人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绿瓦墙上飞下来,我惊讶极了,他的身手绝对不比元慎要差,说不定比元慎还要厉害。
就在我晃神的时候,那人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他穿着乌黑的袍子,在黑暗里并不显眼。我被他给吓得手脚不听使唤,匆忙之间就撞在地上压地毯的銅狮子上去了,我想这下好了,头肯定得摔个大包。
但是那个人飞快地伸手抓着我,我的手胡乱地扑腾,一不小心就把他遮脸的黑巾给扯下来了。
是苏遇。
“你你你你!”
我气得给他几拳头,“半夜不在家睡你的觉,跑来这里吓我做什么,要是我刚才大叫一声,只怕你早就给那些羽林军给抓去了。”
苏遇没说话,烛光太暗了,我看不清他的眼睛里是什么神色,就是觉得很压抑。
“怎么了,说你几句还真给吓着了啊?”
他似乎是才回过神,望着我温柔地笑,好像刚才那个人不是他一样。“怎么样十七,太子妃当的感觉如何,可还开心?”
这家伙就是这样,也是个喜欢打趣我的。不过要说伶牙利嘴苏遇可比不过我,从前我在西洲,阿爹就说我是个小狼崽,任谁让我不开心了都得咬他两口。
“看来御林卫这个职务是真闲呐,你还得空跑到这里来,我可和你说,元慎那家伙不好惹,要是给他发现不得把你削官贬职叭就给扔天牢里去!”
天气实在是太热了,刚刚被苏遇那么一吓,我又出了层细汗,被风一吹就黏在脖颈里,不很舒服,我于是坐到斜台上,想多接一些凉风。
苏遇走过来,也坐在斜台上,“你应当也是很久没出宫去玩了吧,昨日有个萃榴园的小厮送信来,说是找南公子。我一听就知道是你,还好没被我父亲知道,不然定说我是招惹是非。十七你可真行,每次都留我家的地址。”
萃榴园?啊,月娘子,定然是她了。许久没去萃榴园了,我都快把她给忘了,我还答应她要给她做个罗串呢!
“那个,阿遇,那信上都说的什么啊?”
我就有些底气不足了,算起来上次去萃榴园还是一两月前的事,我这记性可真好。
“能是什么....”
苏遇还没说完,门口突然就“咚”地响了一下,一时间我们都噤声了,生怕门口的宫娥醒了发现苏遇在这里。
“得,你在这里也不方便,不然你先回去,改天我再来找你玩。”我本想叫苏遇先回去,可转念一想,我现在在这东宫,哪能说出去就出的去的。
倒是苏遇给我嘲讽一笑,“我在朝中这么多年,到还没听过哪位太子妃同武将交好的,甚至还要光明正大去找武将的。”
我!算了,这种时候吵醒了其他人就不好了。我忍了忍没揍他,“算了,本公主大人有大量,不与你计较。你快些回去,要是真给羽林郎发现那可不得了。”
“来都来了,怎么能就这么回去呢?”
我还没反应过来,苏遇已经带着我飞上绿瓦墙了。从前我竟不知道他的轻功也这么好,阿翁说的对,中原人,中原的武术,都是这般神奇。
苏遇带着我在东宫的屋顶墙头上走走停停,最后落在了上京街上。
“唉,浪费这么个大好机会,可惜我的男装都给莫姑姑收走了,不然还真可以好好逛逛。”
我瞅着身上穿的寝衣,无奈的叹了口气。
“早就给你备好了,衣服在这辆马车上,你去换上吧。”苏遇无可奈何的样子我最喜欢了,每次我同他玩笑他都是这个样子。
要说还是苏遇好,给我准备的衣服不大不小合适的很,我把头发随意绾了个发髻,簪了根木棍,这样子可就齐全啦!
“准备好了么,苏大侠?”
“准备好了,你呢,南大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