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看着李枫惊愕的神情，露出一个有些嘲讽的笑容：“还是说，你觉得圣光教会真像他们宣传的那样善良，不会做出这种有违人道的事儿？”
“不……”李枫低声道。
他可是读过书的人，不光读过青岚大陆的书，在那“图书馆”里头，他还读到过其他许多似乎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书。
一个教会为了排除异己能做出什么，他也是知道的。
某些人一旦有了“铲除异端”这样正义的名头，再不人道的事也能抱着正义的心情去做。
“除了当刑罚工具，这玩意还有另外的用法。”穆依然道，“你听说过南山城的天罚事件吧？”
“嗯……”
南山城那件事发生在二十年前，史书里有写，说是南山城的民众只信当地巫师，不信圣光，结果招来了天罚，整座城的人都得了怪病。这个故事李枫看得将信将疑，觉得应该是作者写出来吓唬那些不信圣光的人的。
“你是说那种怪病其实是中毒？”李枫道。
“对。”穆依然说道，“蛇香草毒性很烈，只要往水源里面投放一点，就可以毒害整座城。”
“教会以前也来收缴过蛇香草？”
“同心医院建成之前，他们都是从别的地方收集毒草的，这里建成之后，他们来过两次。”穆依然道，“之前两次都被林默找借口推脱了，不过这次南境主教要亲自带人来收缴蛇香草，恐怕林默也没办法。”
李枫沉默了一会：“城主知道这件事么？”
“之前几次他是知道的，这次还没来得及同他说。”穆依然说道，“我已经托人带信给他了。”
李枫抿了抿唇，思考许久：“我想不到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我也是。”穆依然苦笑。
直接销毁蛇香草，这当然是最简单粗暴的办法，但是后患无穷——愤怒的主教大人说不定会把整座医院夷为平地，甚至把怒火烧到整座城的居民头上。
所以，最好是想个办法让蛇香草消失，并且还要转移仇恨，甩锅给某个圣光教会动不了的人。
然而好像并没有那样的人。
李枫摇摇头。
“南境主教的实力有多强？”
“不好说。”穆依然道，“三年前他是五阶圣职者，现在的话或许更强了。”
李枫心里一凛。
“这事我或许解决不了。”李枫道，“实话说，就算想到办法，我也承担不了风险。”
要是把“暗杀主教”之类的方法也计算在内的话，办法可以有很多，但每一种办法都伴随着巨大的风险
李枫不想为了这事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对于这个答案，穆依然并不惊讶：“行，那我只有另想办法。”
“我这几天也会再想想的。”李枫道，“你说主教大人要亲自来，那他什么时候过来？”
“不知道。”穆依然答，“用马车的话，从主教所在的圣灵城到这里至少要三天，但是如果用神术的话，说不定他现在就会出现在我们面前。”
面前突然冒出一个主教吗？这场面想想还挺刺激。
“我再考虑一下。”李枫说道。
说是再考虑，李枫却依旧没有什么思路，回到病房后，他躺在床上沉思良久，竟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
……
青历715年，6月1日。
南山城。
郊外的山上。
一个戴着面纱的中年女子提着两个大袋子，佝偻着脊背，一瘸一拐地踏着山间小径而上，山并不陡峭，但由于瘸腿的关系，她走得颇为艰难。
山坡上立着一座座墓碑，那些墓碑都很小，有些十分简陋，有些看起来倒挺精致，但，无一例外，这些墓碑上书写的时间，都是最近几个月。
女人望着这片墓群，轻轻叹了口气，向其中一块墓碑走去，在墓碑前轻轻跪下。
“阿忠啊，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
她伸手轻抚上墓碑上的名字，摇了摇头，声音虚浮。
“医生都说了，这种病不会死人，只是……只是会留下残疾而已。”
说着，她的声音便带了些哭腔。
“你知道吗，前段时间城里来了个神医，她说，她能够压制病人的疼痛的，吃了她的药之后，我的脚就真的没有以前那么疼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不早点出现呢……”
女人将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一一放在墓碑前。
“我带了你最喜欢的果酒，还有你喜欢的水果糖。对不起，以前总是管你管得太严，不让你多喝酒，如果来世还能当母子的话，妈一定什么都答应你。
“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从上个月起，没有新发病的人了。教会的人说天罚已经结束了，只要我们不再执迷不悟，就不会再有人发病。”
这样说着，她的声音却越发哽咽。这是好消息，可是对她来说，这个好消息来得太迟了。
过了好一会儿，女人站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下山去。
就在走到山脚时，女人闷哼一声，跪倒在地上，她赶忙从衣服袋子里掏出一个药瓶，取出一粒药来，然后撩起面纱。
面纱下面，是一张布满了瘢痕和肉瘤，可以用“恐怖”来形容的脸。而此刻，这张脸由于痛苦而扭曲起来，显得更加狰狞。
女人干吞下一粒药丸，便重新放下面纱，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几分钟后，她似乎想起什么，伸手从袋子里拿出一封信来。
这是阿忠写给邻街的翠花的情书。
三天前，翠花受不了被疾病毁容的痛苦，自杀身亡了。
女人本想把这个消息告诉阿忠，到了墓碑跟前，却没忍心说出口。
她也不忍心让坟里的人看见她的脸。
她还有很多没有说出口的事。
阿忠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都因为残疾而无法劳作，为了不拖累家里人，他们也自杀了。
邻居王老太疯了，到处兜着圈子跑，一边跑一边喊着一个个死者的名字。
村头老黑失踪了，老黑家的大黄狗每天在门口等待着它的主人，却怎么也等不到，现在它已经瘦得皮包骨了。
这场疾病，没有直接带走谁的生命，可是却有无数人忍受不了病痛和残疾的折磨，选择了离开这个世界。
这些事她都没有说出口，或许这辈子也不会说出口了。
……
……
李枫满头冷汗地惊醒，望着医院的天花板，茫然。
刚刚……他看见了南山城的事。
……那是真实发生过的事。
为什么会梦见那些？
那不像是他的记忆，在梦境中根本没有他自己，只有那个孤独的女人。
他不仅看到了那个女人所做的事，还感受到了她的心情，甚至连那个女人没有说出口的心声，他都感受到了。
李枫转过头，看向放在床头的一摞书本。
南山城的事，他原本觉得跟自己没什么关联，可是那个梦境让他无法再维持这样的想法。
南山城的悲剧，不能再重演了。
李枫知道，以自己的能力无法跟圣光教会抗衡，但就在刚才，他想到了一个人。
李枫从书堆的底部抽出一本薄薄的、装订粗劣的书，书封上写着《神偷楚凡轶事》。从外表就可以看出来，这本书明显不是什么正经出版物，而是所谓的“地摊文学”，李枫之前并未在意这本书。
神偷楚凡，这个人是真实存在的，李枫之前还在街上听到别人谈论他，据说他被很多城市通缉了，罪名有两条，一条是盗窃国库，一条是偷窃圣光教会的圣物。
李枫打开了书。
通缉楚凡的罪名只有两条，但是作为一个闻名全国的神偷，楚凡的“丰功伟绩”当然不仅仅是这两条而已。
这本地摊文学上把楚凡吹得神乎其神，仿佛天下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而书中的记载的事件也充满了离奇的气息。
楚凡有一个“好”习惯，就是每次偷东西必发预告函，正是因为这点，官差们对他恨之入骨，而不少年轻人却觉得这种做法很酷。
书上说，他曾经偷过白银圣殿里的圣光之神画像，使得教皇震怒，誓要将他千刀万剐。
而这家伙却还在帝都洒下纸片，上面写满了挑衅教皇的话！
实力强悍，喜欢发预告函，并且本来就跟圣光教会有过节。
李枫觉得，如果有人可以盗走那些蛇香草并且成功吸走教会的仇恨，那就只有这个楚凡了。
而让他更加燃起希望的，是书上记载的另一件事。
三年前，一个帝都富二代因为好奇楚凡的实力而发布了悬赏令，说如果有人能偷走另一个富二代花园里的假山，并且把它扔进教皇家的喷泉里，他就给那人一万两金子。
结果，三天后，那座假山真的出现在了皇家喷泉。
并且，第四天晚上，那个富二代家里莫名丢失了一万两的金票。
如果这个故事是真的，李枫觉得，楚凡完全有能力偷到蛇香草并且全身而退。
不过，没有让人白干活的道理，如果要让楚凡出手，大概至少也要好几万两金子，而他并没有这么多钱。
李枫决定去找穆依然商量一下。
一打开病房的门，外面又是一群“粉丝”，为首的竟还是之前那个老爷子。
“抱歉抱歉，我现在有急事，不能给你们签名，麻烦让让……”
“不是，英雄啊！”老爷子说道，“你听说了没有？圣光教会的南境大主教要来俺们风城啦！你这么光辉的英雄人物，他说不定会来见你呐！”
“大主教？”李枫顿住了脚步，“他什么时候来？为什么要来？”
“据说是今天下午就来，至于为什么，俺也不晓得哇！”
看来，虽然大主教要来的事已经传开，但人们并不知道他来的目的。
“抱歉，我真有急事，麻烦让让。”李枫从人堆里朝外挤。
办公室里。
穆依然听了李枫的提议，却是露出了一抹笑容，随后说道：“我刚收到了楚凡寄来的信。”
“啥？”这个展开令李枫有些措手不及。
“他说，蛇香草的事他来解决。”
李枫：？？？
“不是，楚凡怎么知道这事的？”
“我也不明白他怎么知道的。”穆依然道，“既然是神偷，而且还是跟教会有过节的神偷，他会了解教会的动向或许也算正常。”
“那他为什么要出手……”
“他是我师弟。”穆依然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