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元七十七年,韩被捕了,很多人心里松了一口气,当然偶尔也有那么三四个意外。
······
对于同一件事情,似乎每个人的反应都不同,或拍手称快,或感激涕零,又或者如巨石落地,也有人带着惋惜,或愤怒,各有不同。
这些对于还有四周半才满十五岁的少年张平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意味,远不如在睡觉前来一碗热气腾腾的油泼面更让人身心愉悦,如果不是桌子后面站着三个讨债的鬼,油泼面的味道或许会更好些。
三个讨债鬼也只是如同张平一般大小的少年人,他们身上华丽的衣衫擦不掉木桌上陈旧的油垢,也带不走这座老旧小宅院里破烂的气味,就如同东戈城南面其他小院子一样,斑驳的院墙仿佛只要一声轻咳,随时都能压死在街道上逃窜的老鼠。
万幸刚才讨债鬼们的打斗只是砍坏了半扇院门,两只种菜的烂盆,当然还有少年张平右眼的眼角和左边的腮帮子。
门坏了可以修,眼角肿了会好,盆里种的小葱和狗肉香散落在地上,上面印着七七八八的脚印让张平有些心疼,毕竟辛苦了两月,夜晚尿液的精华都用在了上面,现在却只剩下碗里那星星点点的绿色。
“要么吃面,要么滚蛋。”愤怒随着眼角开始肿胀,少年张平眼角跳动,咬牙切齿。
讨债鬼们似乎只是在等这句话,完全忘了刚才招招致命的打斗,进屋拿碗,揭锅盛面一气呵成,看来刚才残酷的杀斗仅仅是为了这碗面。
“我想救人。”
嘴里的面挡不住喉咙里的话,像个乞丐一样蹲在张平对面凳子上的莫特利嘟囔了一声,将最后一点汤汁倒入口中,身上华丽的印花长袍被当成破烂的抹布擦着嘴上,衣袖上粘着点点油渍,还有几粒葱花。
“救不了。”
左边坐着的秦起安安静静地吃完最后一点面,将空碗摆好,筷子摆正,看着莫特利印花长袍上那点点油渍和几粒葱花,皱了皱眉头,压下了心里的冲动,站起身来整理好衣角的褶皱,挡住了脖子后颈上的深紫色印子,向院外走去。“走了。”
“他么的。”张平的眼角隐隐作痛,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如同贵族一般的秦起,他的心和他的头发一样黑,下手同样也黑。到现在张平感觉自己的眼角愈发肿了,说话也不是很利索。
张平随手从柴堆里拿出一把像烧火棍的剑,扔给了这泼皮。“给你的,多劈柴,少杀人。”
剑是好剑,刃如秋霜,只是现在如同烧火棍一般握在秦起手里,还和烧火棍一般黑,秦起强压下拔剑砍了眼前让人生厌的家伙的冲动,脖子上的青筋慢慢变成了蚯蚓。
张平当然是故意的,看着秦起不舒坦,他自己就感觉很舒坦。
秦起走了,剩下的半扇门也在秦起的脚下碎裂,直直飞进了街道对面的臭水沟里,那只砸死的瘦鼠,有点像张平的右眼和肿起来的腮帮子。
“但愿这狗日的被神殿抽筋扒皮。”为了表示愤怒,莫特利又加了一碗面,压得很满,锅里残留的面汤一滴不剩,狗都没有他吃得干净。
“刚才我看见你那碗里有颗老鼠屎,忘记告诉你了。”张平对莫特利说道。
救不了人,秦起明白,范余明白,莫特利也明白,他们只不过是几个屁大的小鬼,靠着大人的蒙荫才好赖活到了现在。如今联合军本部半步圣炎带队,二人凝炎、三十开元跟随,整个东戈城的防御力量在他们面前跟白纸没多大区别。
范余走了,带走了原本给莫特利的书,书是从桌子脚下拿出来的,应该是去了神殿,这小王八蛋很会蛊惑人心,应该可以混得很不错。
莫特利也走了,带走了原本给范余的玉佩,玉佩随意放在夜壶旁边。莫特利往何处走张平不清楚,其实张平觉得莫特利死了也行。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烂盆,知道如果不是秦起,自己真的会被莫特利这疯子宰掉。
人有人路,蛇有蛇路,张平的路跟他的中府一样,一直都看不清楚。
碗里的面还是热的,不知为何,张平忽然觉得自己身前这碗没动过的面有些咸,也有些涩,让他没有了半点食欲,丢给了那个一直趴在墙头盯着油泼面流口水的光屁股小孩,关上房门,怔怔地望着房梁上那把木剑,有些难以入睡。
俗话说,中府开,感识快,恶魔眼现,催命鬼来。
范余开中府三天后睡着进入感识境,莫特利第二天晚上睡了一觉也已进入感识境,张平自己不同,掰着手指数数应该快三年了,中府还是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炎息总是像东北角那臭水塘里的草鱼,仿佛永远也长不出来。
墙角那本《我来教你开天辟地感应术》被翻了很多次,破旧的封面只剩下这11个字和下面唯一幸存的落款启字,书很常见,街头小贩,妓院勾栏,都有这本书,名字和内容都不是很正经,如果不是它原来值一顿饭钱,或许张平早就让它消失在漆黑的火炉里了。
最后一次,如果不行,重新想办法,张平开始起身,按照书中方式打坐修行。
这种修炼方式很独特,也很舒服,当然,几分钟之后也睡得很好,而且总能梦见高山流水、花海蝶飞这些个让人喜悦的东西,很多次还能梦见香兰阁的大片雪白,很软很香。修行过后,张平都觉得这个叫什么启的老东西除了是个骗子,应该还是个不要脸的老淫棍。
张平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梦到这些雪白的大胸脯了,一成不变的平庸很像一把杀人的刀,逐渐就把人的意志还有梦想斩杀干净。夜里的喧嚣逐渐平息,张平又一次从梦境中醒来,中府还是没有任何变化,无奈地嘀咕了一句“草····的贼老天”,推门而出。
刚才院子里的打斗也终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福延街临东北口的单眼瘸子倚着院子门框望着臭水沟里的破门,声音嘶哑如夜蝠。
“我说小王八羔子,你家里这是遭贼了?看着不像啊,哪来的小毛贼这么没眼力见会偷你家,穷得卵子都没剩下。”
单眼瘸子叫赵书勤,据说祖上也曾有不少荣光,挂在瘸子当铺后墙上那张三目琉狐皮就是当年赵书勤祖父单手猎杀的,据说当时还震惊了整个东戈城,只是后来赵书勤的父亲被人陷害,逼上了绝路,父亲自杀,祖父连坟头都没保住。
赵书勤也是个狠人,当时只有19岁的赵书勤在粪坑里藏了两天,硬是凭着一把断刀和一条腿将仇人一家二十四口杀得干干净净,外加两只狗,十三只鸡,被杀的仇人里面还有两个开元的高手,当时的赵书勤也不过感识境。
据说这件事过后,赵书勤就进了联合军,直到六七年前,瞎了一只眼睛的赵书勤才再一次出现在东戈城,一次性买下了福延街东北口那件铺面,开了间雁过拔毛的当铺,背地里被人叫做挨千刀的赵扒皮。当然,知道赵书勤前事的人很少,恰巧张平是一个。
“啧啧啧,我说你不会是惹到什么仇家了吧。”赵瘸子拖着腿走进院子,四周看了看,那只没瞎的眼睛里透出一股幸灾乐祸的惊讶,转身坐在门槛上,“两个开元,贼老天,是三个,你说你一个感识没开的小混蛋,去哪惹的这么多杀神回来,要不你明天把契书准备好,老子勉为其难替你收尸,省得野狗叼去。”
张平没有说话,门外响起了别的声音,“别听那狗日的胡咧咧,契书可不能让他给夺了去,这狗日的就不是个好人。”
是住在张平对面的徐大狗,他真的叫徐大狗,本就是个半天也闷不出俩屁的榆木疙瘩,应该是刚讨完生活回来。徐大狗家里有个儿子叫徐小石,比张平小个三四岁,所幸他那儿子徐小石很争气,小小年纪已经感识五品了,目前在元城有了不错的出路。现在的徐大狗有些硬气,他全然看不起整天只会扒皮的赵扒皮。
穷苦了大半辈子,生活的苦难所留下来的唯一希望便是自己的子女,子女成才,生活才有了野望。徐大狗佝偻了大半辈子的脊梁骨,终于在徐小石有出路之后变得直了一些,似乎也能用自己不多的见识为张平指些明路。
“元城是个好地方,你可以去那里试试,你没比我们家小石头差多少,到时候在元城和我们家小石头也有个照应?”
俗话说穷山恶水出刁民,人一但变得有憧憬,心胸也变得开阔了些,放在平时,徐大狗这样没有出路的人,也不见得希望别人过得比他好,现在的徐大狗仿佛有种万事都能指点江山的模样,因为他养出了一个非常出色的的儿子,很让他骄傲。
最后徐大狗离开时还一步三回头的叮嘱张平,“记住,一定要去试试、、、还有,契书千万要收好,这是祖业。”说到这个的时候还瞟了一眼赵瘸子,示意张平自己说的就是他,说完徐大狗也走了。
“老王八翻身还能变人上人了。”赵瘸子的嘴一直很损,在他眼里徐大狗跟那蠢笨的老驴差不多,如果不是徐家那毛孩子,他连看徐大狗一眼的兴趣也没有。
赵瘸子朝着徐大狗离去的方向呸了一口,不屑说道,“他知道个屁,他知道你这小混蛋中府开了三年都没感识?他知道自己儿子真要去什么地方?他就是个憨皮。以为元城七部那么好进?还有你,你去元城讨饭还行,想进开元学院,下辈子吧。废品也想进开元学院,哼哼!”赵瘸子冷笑,哼哼声拉得很长。
“反正我也觉得郑括是个废品。”张平收拾院里打斗的痕迹,回了赵瘸子一句,后又对赵瘸子说道,“说吧,来都来了,不能够只是来骂我两句打击我吧,说说有什么办法。”
赵瘸子被噎了一下,郑括同样没有开中府,却没人认为他是废物,“你这德行,和郑括比,笑话。”
在这上面,他是真的很看不起张平,懒得和张平扯这么些鬼话,开始说起来意。
“说正事,吴左岸府里来了几位贵人,我估摸着他们会找人带过渊平,他们肯定得找你,早些时候我和吴左岸说过,想过渊平就是拿命赌,没荐书不去。”
见张平欲言又止,赵瘸子直接打断了张平,无所谓道,“你放心,一张荐书和他们的命比起来算个屁,而且他们也不亏,你也不用担心,万一实在有危险,扔下他们跑了就是。你就是一未感识的小混蛋,没人在乎你是死是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