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十廿!”
夏威夷的红裙被压在两个膝盖下面,红色的液体沿着膝盖与那蒙混在地面里的小石子亲密接触的细胞组织处渗出,血渍很快就与地面的土质参杂一起。
多令人作呕。
如同现下那声指名道姓的怒吼。
廿十廿垂眸看了看膝盖渗出的血液,在惨白的世界里,血和着雪,一点一丝的蔓延开,像宣纸上被泼了红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占领空白的一切,无处可逃。
她缓缓的低垂了头,用簪子随意挽起的发顷刻间滑散,披散在两边,玉簪掉在地面上被震成残缺,她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隐匿于发间。
“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让你妈今天入葬松山墓园已经算是我们廿家最后的底线了,你还不知好歹!”
“你,今天是你妈的葬礼,你竟然还在葬礼上穿红衣、放烟花。你让我们廿家的脸面都丢尽了。”
没有回头,廿十廿就能知道身后那几道声音的主人此时脸色一定是难看到了极点。
他们等的人到了。
廿颐深的出现无异于是一石激起千层浪,此刻,原本很安静的场面多少有些动静了,都是些宗族观念的迷信老家伙儿,到底是看不下廿十廿今日的这般作为。
廿家掌权人是廿颐深,掌权人不出现,他们也不敢对跪在一侧的廿十廿说些什么。何况,她的旁边又跪着廿家唯一的男丁廿博岑,廿十廿的亲弟弟,他们更是不敢说一句。
如今这个场面,廿颐深就如同一个盆盂,所有的不满顷刻间倾筐倒箧的向他吐出,大有你今日不给一个说法我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姿态。
廿十廿只觉得手上一松,侧脸看去,松开她手的廿博岑就要起身,一脸的狠意,是就要揍人的姿态,她才赶紧伸了手出去拉住廿博岑。
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他不要去。
今日是母亲的葬礼,谁都不可以破坏。
廿十廿抬手将散发勾至耳间,哞色在那一刻彻底冷了下来。
场面闹哄哄的,廿十廿不是没听见人群中那些老家伙的明目张胆的悄悄话,她只觉得可笑,她不过就只是想让母亲妥妥贴贴、体体面面、安安心心的走罢了,可是为什么,总是有人看不惯,总是有人不屈不饶的百般阻挠。
“够了!”
廿博岑很少看见这样的姐姐,她只是单单的跪在原地,如同蝉翼的单薄身形在刺骨的寒风中纹丝不动,冷清的可以的脸色丝毫没有一丝丝波动,可就在她开口时却偏偏让人感知到了她的怒意和狠意。
“十廿,在场的人都是你的长辈和亲人,今天什么场合也得看看呀,又不是在家里,怎么可以吼长辈呢。更何况,你妈妈也不愿意看见你这样啊。”
这话出自人群中的宋婉柔,是廿家的二媳妇,又是北城不算小家的宋则之女,倒生得圆滑世故,说话有一套没一套的,不知道的,很是讨人喜。
可廿十廿不是不知道的其中之一,她太知道宋婉柔的为人了。
最擅长口腹蜜剑、混淆是非,更何况借刀杀人、无中生有的事她也没少干过。
瞧,这话绕的颇长,拐弯抹角的指摘廿十廿的不是,又暗地里给她添加了胡作非为无法无天且目无尊长的不孝少女的黑色标签。
她现在一想,是了,难怪廿家的那些老家伙儿在廿颐深在场与不在场的时候会有两幅面孔,难怪南城为什么会有这么多关于她和母亲的负面谣言,是了,她太小瞧宋婉柔的那张巧嘴了,有什么是她不能添油加醋,混淆是非的。
她只是没想到,今天在她母亲的葬礼上宋婉柔竟然也敢这么明目张胆的强加罪孽于她。
廿十廿才抬了头,睇了眼看过去,眼里终于再也不是之前的波澜不惊。
宋婉柔从人群的一侧出来,穿着黑色的冬裙,是今年流行的新款。
前不久落下的素雪铺陈了一地,宋婉柔往前面走了几步,地下凝着雪冰,她又穿着厚重的素黑色的冬季新款,脚下是一双5厘米的高跟鞋,往前走的时候,她上身不得不向前倾斜着保持平衡,而她下身那设计夸张的衣摆却向后撅起,以一种头重脚轻的状态向前划去,摇摇摆摆的划走姿势,太过于滑稽,像是一只滑翔鸭。
宋婉柔往前面又走了几步,伸了手就去虚扶着廿颐深的左手拐肘,地面太滑了,她的恨天高此时丝毫不给力,她只能在廿颐深的左侧,小心翼翼地向前滑行。
廿颐深拄着拐,面色难看,盛着怒意,他又拖着一条老残腿往廿十廿这边走,走得不快,宋婉柔在一旁累赘的搀扶着快让他觉得崩溃。
确实是多此一举,让人从后面瞧着倒像是廿颐深在搀扶着宋婉柔。
“松开,我自己走。”廿颐深倒是受不了了,他甩开宋婉柔搀扶着的手径直向前走,没看见身后宋婉柔脸色的尴尬变化。
红白交加,好不精彩。
廿十廿却瞧见了,她视线从宋婉柔被甩开的手收回,只有眸光微微流转,那一丝丝细不可察的疑惑转瞬即逝,没人扑捉到。
“姐!”
“呵,宋女士这话说的倒是莫名其妙的,在场的有谁是我的长辈呢?有谁是我的亲人呢?是他们,还是您和爷爷呢?”
廿十廿突然站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嗤笑,嘴角却是冰冷无度的弧度,廿博岑在她站起那刻靠了过去,扶住险些踉跄摔倒的廿十廿,长时间的蹲姿让她起身那刻感到眩晕,廿博岑有些担心的看了过去,在她眼角察觉到一丝毁灭,才惊觉她已是强弩之末,她一直强忍着情绪,现下,怕是真的不能再忍下去了。
“姐——”
“廿家有谁是我的长辈?有谁配做我的亲人?我最在乎的长辈和亲人已经被你们这群人给逼死了,难道你们不知道吗?”
廿十廿看向石碑上的那张照片,想起母亲走的那天,姆斯雪山下起了大雪,雪崩就是在那时候爆发的,她还握着母亲的手,电视里在播报着雪崩的伤亡情况,沈池秋手的温度在一点一点的褪去,她想告诉母亲,姆斯雪山雪崩了,好在博岑不在黑色名单上,可她说不出话来,她在偌大的房间里只听见了自己胸腔那里发出的悲鸣。
她突然就想到了大海里的蓝鲸,濒临死亡时会发出的悲鸣,孤独而绝望的长鸣,得不到回应。
那一刻,她尝到辛甜的味道,味蕾分泌出的唾液向喉道涌去,她吞下所有悲痛,静静的、轻轻的给母亲换好了最爱的衣服,将她的发梳成了最好的模样,她坐在母亲的一旁,电视亮着,屏幕的光照的她脸色苍白。
母亲安静的睡着了。
姆斯雪山下大雪,气象台并没有说明,可它不觉得自己应该是有责任的,既然她的名声已经坏到了这种地步,她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在场的人,没有一个配做自己的长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