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十廿嘴角挂上笑,是讽刺的弧度。
其实也不难猜出,母亲出殡本就选在了一个众人反对的日子,廿家拒绝了任何人前来哀悼,无非就是顾及廿家脸面。
一月二十七日,黄历上说忌动土、出殡。廿家又极为重视这些,出殡的日子是她定的,廿颐深自然不肯,可又怎会轻易同意,所以他才拒绝了任何人前来悼念,哪怕来人是母亲的娘家。
现下,这人不请自来,廿颐深又这般姿态,前后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变,廿十廿自然能猜到个十有八九。
“倒是廿某的不是,忘了提前知会您一声。”
廿颐深走到那人的身后,微微咧着嘴,松弛的皮下组织推挤在一处,牵着耷拉的嘴角向上,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一副满脸的歉意,好像真的觉得抱歉。
廿十廿觉得廿颐深这话说的颇好,表情管理的也滴水不露,竟叫她觉得有些自愧不如。
再一细想,现在的北城,谁人不知,廿家与南城的宋家因为顾蔷薇的事起了争斗,显然廿家并不是南城首家,宋家的对手。
当务之急,廿家想要与之相斗必定是要联合一个能与宋家抗衡的大家,而能与南城宋家实力匹敌的就是北城的傅家了。
不过,傅家的掌权人大多只出现在财经期刊的封面上,真人,实在难得一见。
而现在,难得一见的人就出现在廿十廿母亲的葬礼上,廿颐深的一切行为自然是有迹可循的,他自是要抓住一切机会热络热络。
廿十廿没再多想,回过神时,有道欣长身影捧着一束菊花朝她靠近。
“廿小姐,还请节哀顺便。”
傅砚川倒没再回廿颐深的话,只是回了头冲廿十廿说到,之后往前走了几步弯身将那捧菊花放置在石碑前的放置台上。
廿十廿注意到他放置花之前曾细心的将台面上散落的烟灰拭净,细微而认真的动作。
廿十廿盯着放置台面,干净的让她出神。
傅砚川起身后又提步回到了廿十廿面前,有点意味不明的情绪。
夏威夷肩头的布料已经黑透,织物撕扯着皮肤,疼痛牵扯着单薄布料包裹下的一具有温度的肉体。
许仕注意到傅砚川拧了眉。
“廿小姐?”
廿十廿闻声微微仰起头,看着眼前的人,目光疑惑,落在傅砚川的脸上,才发现他的容貌是生的极好的。
傅砚川身后的远处是雪雾霭霭、重山叠影,他的眉峰在如画的景致里平展,如墨晕染,有种诗情画意的温凉之美。
廿十廿听见他低低的喊,可他的目光却没落在自己的身上,而是别处的许仕。
许仕从一侧走上来,将左手里的一件风衣递给了傅砚川,那是傅砚川在山下时留在车里的。
他将风衣抖开,披在她的肩头时,廿十廿目光还停在他的眉眼处,是温雅而热切的,又糅杂了微微不满与忍耐。
她无从得知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但绝对不应该出现在一个不相识之人的眼里。
“廿小姐,你的伤口在流血。”
傅砚川再次开口,音质低沉柔和,声音好像就在她的发顶上散开,他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廿十廿偏了脸看着肩上的黑色风衣,鼻尖能闻到淡淡的香,是很别致的味道,像她年少时曾闻到过的味道。
她的心头悄然一热,微微悸动。倒不知到他此举何意,只是揪着风衣的衣角礼貌的回了句:“谢谢。”
傅砚川的视线从廿十廿的肩头撤走,扫过她的脸,几缕碎发贴在她的额前,已经很苍白了,甚至比碑前的菊花都惨白了些。
傅砚川眸光闪烁,情绪一晃而过,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几寸的地方泛起了阴郁。
他敛了神色,视线继而又落在了他身旁的廿颐深的脸上,已经没什么情绪,只是他西装下的手被狠狠握住成拳,不觉用力,可是没多久又松开了。
“呵呵,今天倒还让傅总见了笑话,十廿还小,不懂事儿,今天这种场合,她刚才还在闹脾气,一点都目无尊长、不懂尊卑,我就小小的惩罚了一下。”
廿颐深接到傅砚川的视线,着急忙慌的解释,为之前打廿十廿的事。
廿颐深以为廿家的家事傅砚川这种人是不会稀得说些什么的,何况传言中说他对什么都兴趣淡淡,他更不可能会关心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甚至不曾见过面的廿十廿,可他刚刚对廿十廿说的话让廿颐深觉得有些担心。
“今天难得傅总有心了,不如到寒舍....”
“廿董事真是老当益壮,还是这么精神矍铄,不改当年。”
廿颐深被傅砚川的一句话打断,他的话说得廿颐深哑口无言,他不知道傅砚川这句话的深意,只得在一旁掩饰性的笑笑,视线却往廿十廿身上瞟,目光狐疑而恶毒。
廿十廿在一旁笑开,她从未见过任何人可以将假话说得这么堂而皇之,理所应当:“爷爷看我做什么,难到还要我来证明自己刚刚在闹脾气,所以您就‘小小的’惩罚了我?还是想让我承认自己目无尊长?”
“爷爷可真会说阿,目无尊长?不懂尊卑?在我母亲的墓前,您说这话也不怕?”
“十廿,别顶嘴,他可是你的爷爷。”
“一个逼死我母亲的人,他配吗?”
“你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说我的不是,我亲爱的继婶儿!”
廿十廿朝右边看去,是宋婉柔,这个时候,她竟然忘了宋婉柔这个女人最乐意火上浇油,浇油助威的。
“爸——”
“廿十廿!”
啪的一声,应声落下的是廿颐深的怒气和宋婉柔仗势欺人的得意。
廿十廿没感受到想象中的疼痛,她看过去,发现廿博岑站在她的面前替她接住了廿颐深打下的那一巴掌,而她被傅砚川拉到了身边,她没来得及细想,只是冲上前去查看廿博岑的脸:“博岑——”
“姐,我没事儿。”廿博岑捂着脸,不想让她看,廿颐深那一掌用了力气,肯定是疼的,但他不想让姐姐担心。
廿博岑冲她笑笑,略偏过侧脸才放下手,正好是廿十廿看不到的位置。
“博岑。”
他没想到刚刚被廿颐深拿棍子打出血的时候没哭的人现在一下子就哭出来了声来:“姐,我没事儿,我真的没事儿。”
廿博岑伸了手就去拉起廿十廿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语气急切:“姐,你看,我没事儿。”
廿十廿只是一个劲儿的掉眼泪,被廿家人罚跪祠堂的时候她没哭,母亲下葬的时候她没哭,被廿颐深打出血的时候她也没哭,可廿博岑被打时,她终于哭了,她看着廿博岑侧脸上那红肿的五指印,痛的无以复加。
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保护她和弟弟了。
“博岑。”廿十廿哽咽,手指摩挲着廿博岑的脸,她的指尖明明是冰冷的,可她感觉到的却是火辣辣的热。
她霎时就收回了手,回过身去,速度快到让人不明所以。
等到众人回过神来,宋婉柔已经捂着自己的脸,狼狈倒在了一侧的地上。
“我倒是忘了,爷爷和宋婉柔的关系,你们是不是都以为,一月十五日那天我不会回廿家?”
“是不是以为我不知道那天书房你们在干嘛?”
“傅先生说的果然没错,爷爷的精神真的不错!一把年纪了,身体还经得起宋婉柔的折腾。”
廿十廿撤开眼,不想再说下去,廿博岑替她挨下的那一巴掌,她该还回去的。
她这么想的也这么做了,她打在宋婉柔脸上的那一掌也用了全力,她低头看着自己泛红的手掌心,微微颤抖,他既然恨不得叫她死了,那么谁也别想好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