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城景江区,私人庄园里。
“傅先生,为了避免伤口感染,您最好这几天都不要碰水。”安苏看了眼落地窗前站着的人,他背对着自己,身形挺阔,在窗外大片萧索的夜色里有点意味不明。
那人并没回话,安苏只看了会儿就转过身去,微微弯了身将东西收好放进桌上的医疗箱里。
“她怎么样?”
“病人患有很严重的抑郁症,从她现在的症状来看,应该是停药了很长段时间。”
安苏在一小会儿的停顿之后如实说,她将医疗箱合上,直起身后又面向傅砚川的身后。
她感觉到傅砚川的身形在听到‘抑郁症’时出现了小幅度的僵硬紧绷,不过,安苏有些不太确定,毕竟傅砚川好像对什么都不太在乎。
深夜时分,傅砚川从松山墓园带回一个陌生女子,安苏接到电话的时候,刚刚做好护肤工作准备上床休息了。
傅砚川的一通电话打的很急切,她在家中接通时,卧室的浴霸还滴着水滴,她在滴滴答答的声音中听见听筒那边传来傅砚川的声音,远不如此时的平静。
安苏作为傅砚川的私人医生,对他大概还是有一点了解的,他看似温隽清雅的一人,其实对什么都兴趣淡淡,很少能有什么事让他能做到如此慌乱。
那,大概是她第一次见到傅砚川有如此慌乱的神色。
她驱车从家里赶到傅砚川的私宅半庭居的时候,傅砚川竟然一直在楼下等着。
安苏是怎么知道他一直等在楼下的呢,不过是那时间的雨雾正好很大,路灯正好昏黄暗淡,她正巧脚下打滑被他扶住,正好抓住了他的西装袖臂,正好感觉到了衣料的湿润。
她随着傅砚川上了二楼,进了客房,终于看见那个让北城矜贵能在午夜时分打来急电,能在楼下等候的那个人。
安苏站在房间中央的床的左侧边,白色的锦被下是个娇小的女生,脸色苍白的宛如雪色,足够柔和的光线打在她的脸上,病态憔悴的模样依然掩饰不了她是美的,病态娇柔之美,残破凋零之美。
安苏不是自大的人,虽然不敢自称第一,可自我认知上也称得上是美的,可她在那刻竟然觉得和那个女生相比,她就有点小小的遗憾和自卑了。
她暗自收了收自己的心思,俯身过去探看,那人应该是受了刺激,昏睡之间也不见平静,鼻翼孱弱翕合,不安的蹙着眉。
傅砚川在旁边简单的说了几句,她以为那人只是简单的肩旁上受了伤,加之体力不济才昏倒的,可待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才发现远不止那么简单,抑郁症,而且是重度的抑郁症。
“抑郁症。你,确定吗?”
安苏一时愣住,不知道作何回答。
她医学上的专业程度是不会搞错的,所以在傅砚川语气的质疑里,她竟然愣住了。
倒不是因为傅砚川对她专业的质疑,能被聘为北城矜贵的私人医生,专业方面自然是不可挑剔的,她只是想不到傅砚川会对一个女孩儿这么上心,甚至去质疑一个事实。
“傅先生,从医学的临床反应上看,下意识地反应过激或者精神性幻想是抑郁症发病前的症状,重度抑郁症的犯病几率很高,更不能停了药物治疗,而从病人现在的状态看,应该是重度抑郁症犯了,而且至少停了三个月的药。”
“傅先生,我希望最好带病人到医院做个具体检查。”
安苏斟酌了一会儿,将情况又详细的说了一遍,她见傅砚川没有再说话,只又建议到医院做个具体检查。
“嗯。”
傅砚川在很久之后才发了声,声音太低沉了,仿佛是向空谷里丢了颗小石子,又像是大海里被砸下的一滴雨滴,细不可察的声音,安苏那时完全没有听见。
“傅先生,我先走了,您早点休息。”安苏将医疗箱挎在腰间,目光落在傅砚川左手手腕上缠绕的医用纱布上,丝丝血迹渗出来,梅花点点的模样。
房间里药味很厚重,可她还是闻见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安苏走后,傅砚川又去了一趟浴室,等了很久才出来去了隔壁客房。
那里的门,他有些不敢去打开。
很少有,突如其来的怯懦。
傅砚川站在门外,手抵着门面,头一次觉得心头慌乱,他在门口犹豫了许久,等到了外面的灯一盏盏熄灭,等到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衣衫,是没有血腥味的,他才轻轻拧开了门把,推了门进去。
他进去的时候,脚下的步伐放的足够轻柔,脚下踩着的棉质的地毯像是他此刻柔软而懦弱的心脏。
房间的中央就是床,他走过去,在床沿边坐下,床垫随即塌陷下去一块。
傅砚川进来的时候大抵是半夜了,那时廿十廿睡得却不是很安稳,鼻翼孱弱翕合,眉头不安的蹙着。不过,安苏走之前给她挂了点滴,她现在脸色算得上是好一点了。
看见她的手晾在空气外,傅砚川伸手去将她挂着点滴的手收拢于掌心,她的手很冷,很瘦,他甚至能清楚看见冰凉的液体顺着针头流进她的血管里,液体循序渐进的样子,让他觉得好像灌进的却是他的身体。
傅砚川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肩头上,哞色很深,一片幽深暗沉。
安苏要给她上药时,傅砚川拒绝了,药是他亲自给涂上的,肩头布料被剪下来的时候,伤口已经模糊一片,他小心翼翼地弄了很久才将皮肤里的织物清理干净。
他想起今日下午在松山墓园见到廿颐深举起棍杖打她的时候,他差点就克制不住了,他的女孩儿怎么被人这么对待。
“阿意.....”傅砚川唤着睡着的人儿,声音又轻又柔,像羽毛煽动耳郭。
“博岑.....”
廿十廿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在梦里一下子就攥紧了他的手,指尖泛白,微微颤抖,害怕席卷了她的全身。
傅砚川看过去,她的手背上有血液从医用胶带处渗出,红色一片。
傅砚川不知道她梦见了什么,她在睡梦中留下一行清泪,他曾经在公司听许仕和下属说,悲伤至极的时候左眼最先掉泪,那么他的女孩儿,是不是也痛到了极点。
傅砚川伸手用指腹拭去她的眼泪,他目光落在她的脸上,看见灯光下,她没有血色的唇在微微张合,于是他便俯下身贴近她的嘴边,然后他听见她的喃喃自语,言语不太清晰却足够叫他心痛:“妈妈,我疼。”
下一秒,他的眼尾就迅速染上了猩红,他那张清隽的脸此刻却莫名的邪魅而鬼魅,甚至让人觉得压抑。
傅砚川手臂传来疼痛,那是之前他带廿十廿回来时被廿博岑阻止,廿博岑留下的。
疼痛刺激着他的神经,他莫名就兴奋起来。
傅砚川不是一个好人,他曾经也生过一段很严重的病,是很严重的心病。
不过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如果不是今天发生的一切,他或许都快不记得自己那段不正常的人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