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之后,傅砚川才压下了心头的阴郁,目光沉沉的看着床上那人。
廿十廿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的她还是可爱爱笑的模样,十三岁的模样。
母亲那时还在,博岑还无忧无虑,还不知所谓的常常和母亲顶嘴。
弄堂上空的老旧拉线上,挂着皂荚味道的衣服,在扬起的微风里轻轻的飘摆着,有她的,有母亲的,有博岑的,还有弄堂邻居的。
少年的身体好像长得都特别快,去年的衣服她和博岑今年就有些穿不上了。
哦,对了,那时候博岑还不叫廿博岑,她也不叫廿十廿。
母亲唤他们的时候,声音都是柔柔的,柔的他们忘记了时间,忘了回家。
弄堂的阿姨那时会跟着母亲唤他们:意宁,意平。
她欢快的往弄堂里有母亲的小家里跑,博岑则撅了脾气怎么也不肯回家。
梦的场景一直在变幻,她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廿烨霖来接她们的那一天,太阳大的把她辣出了眼泪,她看见母亲在那人怀里笑,第一次见母亲笑得那么开心。
博岑站在她的身后,面无表情的看着那个男人。
她看见那个男人蹲在自己的面前,目光殷切的落在弟弟身上,她听见那男人沉沉的说,原来他的声音可以这么好听而又致人伤心:“意平,我是爸爸。”
他只看见了弟弟,博岑却只是恶狠狠的瞪了他一眼就从她的身后跑开了。
所以她才是第二个选择,那个人看见博岑跑开,等到母亲在旁边尴尬的笑笑时才抱住了自己。
那天太阳真的好大,她望着弄堂上窄窄的天,阳光照得她要努力才能勉强睁开眼睛。
母亲在后面唤博岑时,她看见地面上邻居阿姨淘米倒在一旁的湿水滩还只剩下小面积的一块,水汽蒸发的很快,像她眼眶迅速续起的水雾还没溢出眼眶就被蒸发掉了。
后来呢,她又看见自己在廿家祠堂跪到了天明,母亲在屋里将瓶瓶罐罐的药藏进柜子里,博岑在雾上繁花酒吧里臭名远扬。
她在梦境里挣扎,一边哭一边走,却发现自己已经迷失在了梦境里,迷雾将她紧紧的锁在了最后一个场景里。
母亲被埋在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墓园里,遭受虫蚁吞噬啃咬之苦。她被宋婉柔用尽手段折辱和诬陷,在廿家举步维艰。博岑被骗险些丢了性命又错过了母亲的最后一面。
太疼了,疼的她五脏六腑撕裂般的颤抖,疼的她恨不得立刻死去。
灯光幽黄,她疼得止不住的流泪。
“疼,疼.....”
傅砚川侧坐在床沿,指腹抹去廿十廿眼角的泪,夜色萧索,雨声一点一点变大,他却只听见她一遍一遍的喊着疼。
许久,他俯身下去,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了轻轻的一吻,带着不知深意的叹息:“阿意,没关系,没关系,我找到你就好了。”
至于其他,来日方长,他后面再来慢慢算账。
......
廿十廿睡得不太安稳,初次醒来的时候,屋内亮着灯,环境称得上安静。
她只刚睁开了眼立马又闭上了,眼睛太疼了。
她依稀记得自己在睡梦中一直哭,现在刚醒过来,遇到亮光眼睛自然是会难受的。
廿十廿躺在白色的床面上,床垫足够柔软,软的足够让她想起梦里的那个拥抱。
如果不是后来的种种,她断然不会以为所有人的拥抱都是暖的。
可惜啊,这个道理,她明白的太晚了。
她的视线时而清晰时而模糊,胸腔三寸的地方微微刺痛,她以为自己不会痛了结果还是高估了自己,亦或者说,是她太低估了廿颐深和宋婉柔的做人下线了。
廿十廿等到心下的感觉好受了些,才微微睁开了眼,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猝然掉落,砸在白色的枕头上,感情和过往无声的死亡。
廿十廿的目光停在天花顶上,那里的中央有一盏琉璃吊灯,正在发出幽暗温和的光。
她盯久了觉得有些头晕,眼珠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却在屋里没有看到任何人,她的目光落在床尾那面墙上的一幅山水画上,墨晕染染的陌生感。
室内的装潢都是陌生的。
她才恍惚间想起自己先前是在松山墓园里的,至于后面她是怎么晕倒的,她已经完全没有任何记忆了,不过现在她却莫名其妙的出现在一个陌生的环境里,廿十廿饶是有再大的心也应该有些担心了。
她有些着急的坐起身来,目光在房里寻视了一圈最后落在了床的左侧,那里有一扇露天阳台,隐约传来声响,低低沉沉的,像是冬夜里穿林而过的风。
廿十廿听不真切,噼里啪啦的,像是在下雨。
她从阳台向外望出去,阳台很大,衔接阳台的天边是漆黑的一片,应该已经是深夜的光景了。
“博岑?”外面应该有路灯还亮着,斑驳的一片,照得那里阳台上的地板上隐隐绰绰,有点像一道人影,廿十廿冲着阳台那边轻轻的喊着廿博岑的名字,她有些不太确定那里是不是有人。
她叫了好几声,没人回答。于是她想,那声音或许就是夜间的风吧。
冬季的夜里常常吹这样的风,那时沈池秋已经不太喜欢出房间了,整日整日的坐在房间的阳台听风。
她就搬到了母亲的隔壁,每逢刮风的夜里,她都会到母亲房里陪她一起睡,只有那时母亲会是清醒的,母亲给她讲弄堂的事,讲她小时候的事。
“妈妈,对不起”
静谧的四下,记忆遥远,她的语气里虚乏而透着无力,廿十廿又想起下午在墓园发生的事情,在母亲下葬的一天,发生了这么糟糕的事,连送她走都不能安安静静的。
宋婉柔说的不错,她是个不孝女。
廿十廿只醒了一会儿,醒着的时间里她一直在等这间房间的门被人打开,原本她是想下床出去看看的,可她一动身,肩口的伤就扯着疼。她最后还是不得不放弃了下床这件事。
不过后来她实在是消耗了太多精力,加之先前一直因为母亲离世的事压抑着神经,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她再一次睡着了。
她当然不会知道,有人在她昏睡的时候,曾频繁的进过这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