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已经落下去。林子里一下黯淡，就像跌入深洞，黑乎乎。月出惊山鸟，凄清的鸣叫越发显得周围空阔沉寂。
点燃小蜡烛，夫人拾来柴火。生起一个大大的火堆。树枝噼噼啪啪时时爆响，火苗袅娜上升，撑起一个红火的空间。
火光映衬着恬然自安的三口人。两个碗，两个盆，饭菜分装，夫人一份，老爷吃一半，让给玉儿。玉儿津津有味的嚼着，还要评论一二。
玉儿对吃食有一种挚爱。不让她吃东西，是一件很大的罪过。只有柔鸿夫人知道，老爷是可以不吃东西的。但老爷顿顿不错过，因为几乎顿顿有玉儿陪伴。老爷要分担玉儿的感受。
累了的缘故，饭菜格外香，玉儿吃了许多，夫人有心担心，劝她说：“差不多就行了，万一不消化，觉都睡不好。”玉儿后知后觉，放下碗，看向老爷。
老爷很无辜，认真说：“是你自己爱吃。”眼见得玉儿眼帘低垂，开始瘪嘴，知道小女人委屈了，忙说：“没事，晚上我照料，一会揉揉肚子好了。”玉儿没有聚拢的泪水收回，难为情的对夫人说：“再不会这样了。”
三人相视一笑。
有了布锅，照常的洗漱，玉儿侍奉老爷夫人擦拭身子。老爷禁止玉儿洗澡，夜风太凉，吹着就不好了。玉儿点头。
玉儿收拾好杂物用具，打点起来也不过一个小包，很俭省。夫人率先跃上大树的主杈，老爷照旧背着玉儿，这一次在背上横着加了一道布带，束着玉儿。手脚并用，轻松爬上大树。
柔鸿夫人发现，老爷没有运用功力。是他无法再施展功力了吗？夫人陡然觉得身上责任更重大。
取出隔潮布，抖开，双层，三个人并排躺下。老爷在中间，方便照顾玉儿。玉儿几乎立刻就入睡了。
夫人摇摇头，不得不佩服这份贪睡。心中不无悲哀想到：玉儿的身子太弱了。
明月升到中天，隔着密密的叶子，投下皎洁轻盈月光。老爷掏出手帕，覆在玉儿眼上，怕光亮晃了眼睛。
柔鸿夫人睡不着，轻轻转身。过了一会儿，老爷轻轻问：“有心事啊？”
柔鸿夫人听着老爷转过身，也迎着，两人面对面躺着。夫人有些担心说：“我们的目的是什么？流浪有期限吗？”
前途惶惶然，没有方向，没有落脚地方，就这么日复一日走在路上吗？如果是，柔鸿夫人想早点知道，调试好心态。
沉吟一会儿，听着玉儿轻细沉稳的呼吸，元道老爷说一句：“到明年这个时候，玉儿的身子就有定数。”
夫人轻轻发出疑问：“怎么说？”
“玉儿气血两干，灵枢穴枯竭，命若游丝。如果这一年一切顺利，灵枢穴存上一两滴精血，就算是命保住了，再后来我们就不必这么紧张了。”老爷说的很坚定。
清朗月色，静谧深林，漫漫长夜细细绵长。柔鸿夫人有许多话想问，忍住，还有长长的日子可以谈论商量。今晚足够了。
很快沉沉入睡，依偎在老爷怀里，男人身子很暖，沉着有力的心跳让人心安。夫复何求。
第一声鸟鸣唤醒了密林，唤醒了玉儿。睡得好踏实好安稳。
睡饱了精神就好。玉儿挣开眼睛，第一件事是寻找老爷，这是十几年的习惯。夫人也醒了，正笑意盈盈的看着。慵懒的神情妩媚动人。仿佛这里不是不着天不着地的大树上，是南小莲池的木香堂正屋，豪奢樊丽华贵。
玉儿赶紧爬起来，简单收束自己，又侍奉夫人更衣束发。
这个时候，沿着粗壮的大树枝，从远端密密的叶子中，老爷手脚并用，轻如猿猴，爬下来。转眼到了两人身旁。
换了件衣裳，还是浅褐色的长袍。玉儿不知道，从来不知道，老爷晚上不睡觉，就是为了玉儿不会一睡不醒。
早上，老爷先爬上树冠眺望四周形势，心中了然。
叠好隔潮布，就是巴掌大小，毫无重量。玉儿揣进怀中。老爷把玉儿背下大树。溪水畔，大石上。燃火做早饭。
玉儿忙碌家务事。夫人手执茶盏，认真听丈夫介绍。
“从这里往东大概二十里，就是湖泊，万顷水域，鸥鹭翔集。水面淡然空阔，少有渔船。”“密林的另外三个方向都是高山和林子，一眼望不到头。”
柔鸿夫人思忖一下说：“我看我们是朝着有水的方向走。第一，有人家，就距离人界更近。第二，玉儿腿脚不好，坐船总比走路强。老爷背着玉儿，也不是长久之计。”
到底是领过兵打过仗的女将军，头脑清晰，分析透彻，三言两语就把情势讲明白，下来该怎么做就很容易了。
玉儿放下手中活计，欲言又止。老爷问：“想说什么吗？”
玉儿终于开口：“我怕。怕人。”
柔鸿夫人心中一酸，明白玉儿的话的意思。玉儿心思单纯，十几年吃了无数的亏，要不是心里装着这个家，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人心险恶，有出门在外，可想而知坎坷艰难会有多少。玉儿先是怕了，情有可原。
夫人拉过玉儿坐在自己身旁，托起她的笑脸，一字一顿说：“你信老爷和我吗？信我们会护你周全吗？”
玉儿毫不犹豫点点头。元道老爷微微仰起头，不愿让女人看到自己眼睛中有亮亮的光。
夫人对玉儿说：“你放心，第一，我的功力高，第二，我们不惹事，第三，老爷凡事拿主意。你不必担心。”
玉儿点点头。冲着夫人躬身一礼，表示感谢。慢慢走到老爷身边，不知该说什么。玉儿冰雪聪明，深知老爷心思，情知刚才伤到了老爷，只想道歉，又不知说什么。
小女人难过的站在面前，深深埋着头，柔嫩的小手捻着衣角，这是一个熟悉的动作。老爷读懂玉儿的心意，心中浮起一丝温暖。耐心说：“记住你姐姐的话，我们护你周全。”
玉儿拼命点头，嗫嚅道：“我嘴巴笨，但最不想惹您生气。”眼泪流下面颊。楚楚可怜。
伸出大手，握住玉儿的小手，老爷说：“我最喜欢玉儿真心对我，想到就说，你是知道我的心意的。”
玉儿轻轻点头，听由老爷用帕子揩干泪水。带着歉意小心收拾东西去了。
一旁看个满眼的柔鸿夫人越来越体谅到老爷对玉儿的感情。在玉儿的世界里，老爷就是天，无条件相信老爷，把自己全身心交付给天。从没有怀疑，从没有彷徨，痴痴的爱恋。
换来的是老爷把她放在心尖上。
柔鸿夫人不无感慨想到：无论如何，这是元道第二次为了玉儿与三界为敌。大英雄，不应该铁肩担道义吗？可是道义就一定冷冰冰，绝情弃爱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