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妖突然停下脚步:“忘了,水家小人会乱说乱动!你们先押去大队部,我去警告警告。”杀回马枪回水家门口大呼大叫,“水杏儿,给我出来!”
水苑儿抓牢姐衣角。水杏儿拍拍她肩胛:“没事。我去去就来。”
大妖见杏儿开门出来,嬉皮笑脸,压低喉咙:“好相貌好身材,水鸭子熟透啦。”押走杏儿的爸妈再献殷勤,摆明了挟威挟势,城下之盟,非奸即盗!他死皮老脸,死乞白赖,“只要跟我好一夜,里通海外的事,风平浪静。”
水杏儿两眼瞪得大无可大了:“呸!猪狗不如的东西,做梦去吧。”
大妖挨了臭骂,不气反笑:“哈哈,装得蛮像黄花姑娘。你跟椽子在西山脚偷偷做啥,逃得过我眼睛?假使喊一声‘先奸后嫁’,你被看低喽。”
癞蛤蟆以为捏牢把柄就捏牢了天鹅翅膀,笃笃定定地摆布啊吃肉!
柴青萍立马递招:“千方百计不如缓兵之计,三话两句稳牢他,再冲进大队部哭起来闹起来,拖时间啊;洪支书会赶来拦牢大妖,解困救人。”
缓兵之计缓不进水杏儿脑门。她17岁和柴青萍同龄,青春的脉络隔了四十一年时空呀:柴青萍上网看“少儿不宜”;水杏儿给自己也给妹身上绑好多布条打好多死结,至于和坏人比心眼斗心机,一脸茫然了,稳牢他?咋稳?
大妖以为捏手心了:“怕啦?不会喊出去。教你新花样比椽子舒服啊。”
水杏儿觉得脸上烧成了红炭,勃然大怒,劈手打开伸来的魔爪,转身就走,“砰”地关大门,定了定神才回房间:“苑儿睡吧,我等爸妈回来。”
柴青萍不能坐等,依照星姨第七条规矩托梦传话,传给水苑儿吧?她才15岁,心灵稚幼,排斥较少,感应更快。再说,几十年后,她成了我阿婆,我经常给她催眠,熟悉心路啊;放出眼神盯牢她眼皮,跟上她脉动,缓缓地翻来覆去:“快去呀快去呀!大妖下手凶啊,你爸妈血糊沥拉,手脚不会动啦!”
水苑儿吓醒了,拉起姐就跑,还是迟一步!大队部地面,爸妈血糊沥拉!水苑儿“哇——”地哭了,泪像泉涌:“爸妈被打死啦!手脚不会动啦!”
水杏儿心细,探着妈鼻孔还有一丝气:“妈!妈!醒过来呀!”她妈吃力地睁眼皮,看一眼大囡:“没爹娘,的小人,两根草啊——照看苑儿……”
洪支书赶到了,咬牙帮骨右颊鼓起道道肉棱:“我去告你滥杀无辜!”
大妖抖抖粗眉毛,喉骨上下滚动:“心痛啦?你大舅子死不认账,群众有气嘛。好吧给你面子,卫东、卫青帮老支书抬回去。景家两个也放了。”
洪支书领着抬棺人离开西山脚。雪花一片片拍来,雪球一团团砸落,水家姐妹像两株树种在坟边,身上变白了,脸对脸,泪对泪,凝成白霜苦相。
大年夜,水家冰冰冷。景椽子蹩进门拉她俩去他家。他妈唉声叹气:“我被打得下不了床,椽子呢一瘸一拐。海外关系压死人啊。假使大妖再压罪名,你姐妹咋活呢?忘了椽子吧。杏儿,人犟不过命!”她摇头又摇头,捧头想了想,看着杏儿,“要堵牢大妖的嘴,只有订亲,我娘家阿侄的成分蛮好……”
水苑儿撇嘴:“柴如丰淘气鬼!来谢岭下读小学时,捉田鸡偷偷放进姐课桌;姐翻起桌板,田鸡蹿身上!椽子哥讲几句,他就叫起来,心痛老婆喽。”
水杏儿被妹的话抓痛心肉——心肉在教室里在西山脚浸过甜水,在家门外在大队部腌过咸卤,现在大痛啦,抱牢妹大哭:“要给爸妈守孝啊!”
景椽子他妈流着眼泪给她揩眼泪:“守孝在心,眼泪倒流肚里吧;婚姻在身,带着苑儿离开谢岭下离开大妖魔爪,你爸妈在天上才会放心啊。”
柴青萍为难了:水杏儿以后是我嫡亲阿婆呀。假使搅局不让她嫁柴如丰,我爸从哪来?任她嫁了吧,柴如丰以后和杂种沆瀣一气,多少坏哦——
洪支书的囡来了:“杏儿,如丰托我来催婚。我嫁到柴岙快一年,等你来做邻舍呀,表姐妹互相照应。”景椽子他妈在旁边皱眉头:“杏儿,又搞运动啦,一打三反。大妖没死心,肯定又准备了啥罪名要套牢你跟苑儿的头颈!”
“守孝只守三个月呀——”水杏儿哭着脱孝服穿嫁衣,哭着给妹梳羊角辫去柴岙。西山脚下,水苑儿说悄悄话:“别哭了,姐夫不高兴呐板着脸。”
她不知道,这个姐夫心里另结大疙瘩!柴如丰来谢岭下时上茅厕遇到大妖;他早就候在茅坑啦,要搅得杏儿一世不太平!边阴笑边在话里擦刮:“恭喜新郎官。恐怕还是童子身吧?不懂就问杏儿,她有经!验!花样女人嘛。”
大妖不说人话,像扣动扳机把“经验”一字一击!柴如丰被击得眼冒金星啊没发作,现在仍旧压牢肝火:背后,洪支书还站村口送嫁;眼前,他两个儿子卫国建国挑两担嫁妆。等人客走了,假使她“有经验”,我揍一顿出气!
新婚之夜,东房打闹声!水苑儿惊醒了冲出西房敲东房“呯呯呯……”水杏儿开房门:“你没睡?”她披头散发,两眼红肿,脸上指印,腕背淤青。
水苑儿冲进东房竖眉毛,手指头直戳姐夫,尖声利嗓:“凭啥打姐?上下三村,我姐头一朵鲜花!算你运气娶了姐,床桌凳椅提前抬来了,今日连我喂的小猪小羊生蛋鸡也搬来了!你有啥?有眼无珠!戳爆了做瞎子吧!”
柴如丰没法嘴硬,家徒四壁呀。当年,他爸有病,没人愿嫁;倒有不少姑娘看上柴嘉兆,好木匠好武艺呀,为妻报仇杀了两个小日本!柴嘉兆推脱了:“阿哥早该成家啦。假使谁愿意,阿哥阿嫂三间朝南瓦屋。我住小屋。”
有人愿意了,嫁来柴岙,生下柴如丰。他妈熬不得凄苦啊,65年见老公病死,还留下一屁股债,就寄信给柴嘉兆:“我打算跟货郎人走了。你哥的债你来还。还你一半瓦屋。”白纸黑字呀,论所有权,柴如丰只有家徒两壁。
水杏儿伸手拦牢苑儿:“他跟我闹着玩呐,没事。去睡吧,啊?”
她送妹回西房,说起如丰:“之前,他谈了几门亲被嫌憎呀‘穷嗖嗖’‘懒虫坐吃山空’。他恨上了女人;娶了我,又发现……对我不好,不怪他。”
水苑儿气死了:“还为他讲好话?小姑丈收到过上海来信,云哥、嘉兆伯乘机帆船来谢岭下。算日子快到啦。”瞥见姐夫在门外偷听,就抬高嗓音,“他再动粗,我叫云哥亮拳脚吓死他!假使嘴硬,叫嘉兆伯对分了三间瓦屋!”
她有恃无恐,以前椽子哥他妈来串门说过呀,有了嘉兆伯没人会怠慢:
“假使我二哥还在水家,谁会怠慢?以前谢富贵新建走马楼,好马配好鞍,特地上门请我二哥做千工床,要有四进深哎,能玩牌九,喝酒吃点心,再洗脸洗脚。他慢工出细活,锯子刨子凿子榔头黄鱼胶水砂纸油漆;再雕刻牛肋骨,嵌进金丝银片。谢富贵算工期,千工差一日,叫他把床脚底也砂砂漆漆。”
“杨梅给我二哥做媒。谢岙的沁儿没爹娘,她哥哮喘在床呀答应了:‘手艺人吃百家饭蛮好。’婚后,生个囡死了。49年抓壮丁,二哥、洪运来、泥水匠谢金土从区公所豁墙口逃出来,带家人一道去上海住小东门。二哥生个儿子取名腾云。柴家水家上一代缘分得连下去哎,给腾云苑儿拴根红线娃娃亲。”
水苑儿还记得:那日说定了娃娃亲,云哥他妈说云哥想学写字。我妈领他进教室和姐同桌。复式班呀,妈又去教椽子哥他们做三年级算术。我呢在桌边折纸折方锭、双元宝、将军帽,过一两个月是清明,每年给大姑妈上坟要烧好多纸钱啊。云哥问茅厕在哪?我也尿急,同去;人小坑洞大,抓紧身边横木档。“悉悉簌簌”,蛇吗?松手侧身张望坑边草丛。掉进茅坑了!幸亏春节后刚开学,腌臜没满,只到胸口。他伸手拉我上来:“我去叫你妈。不会告诉学生。”
柴青萍为当年的阿婆庆幸:假使学生知道了涌出来看她,难堪啊!
她妈来了,带他俩进办公室,叫腾云在脸盆洗手掌;剥了苑儿衣裤,在热水大盆给她洗上身洗下身,转半个圆圈揩后面。水杏儿听说了,刮脸皮:“上下前后全被你老公看见啦。”水苑儿半懂不懂,回一句:“没啥呀娃娃亲。”
现在“娃娃亲”当即要来啦。水苑儿的愿景,有了云哥随时有援手。
下半夜,东房平声静气。柴如丰偷听了呀,第二日见苑儿就谄笑。
水苑儿不睬他,喂猪放羊斫柴,让姐忙完田地活回家有热饭热菜;午后,去东申港外荒岛赶小海吧,捕几样海鲜,烧成下酒菜款待云哥、嘉兆伯。
她先去谢岭下,打开老宅大门,想捕跳鱼得寻到竹管、木海马。老宅沉腐气哦,推开南窗远望东申港,好多机帆船!帆影白云涂镀了眼里的世界,连接了想象中的黄浦江,她眉尖一挑,两眼闪光,云哥、嘉兆伯也快到了吧?
他俩已到了。柴腾云在洪家院子和建国玩踏板、野猪夹。两家大人在房间聊天。柴嘉兆说了洪运来近况,刚提拔局里挨批斗呀现在接受审查呀,拿出一大包尼龙袜、一厚叠的确良衬衫:“小礼物,你大哥托我带来给六个阿弟。”
“大哥不晓得大妖在村里作怪啦。”洪支书说起大妖辣手,气冲喉咙,“我上告无门,反被权主任批评立场不稳,为阶级异己分子喊冤叫屈……”
柴嘉兆右拳砸左掌:“我的错!早知今日,当初不该发善心!”
洪支书跟着懊悔:“我也心慈手软。金安早就告诉我真相。土改初期,只要有人检举,村农会有权枪毙啊。段家女人即使没串通谋杀亲夫,也是小岛一郎姘头!村里人没忘记日本兵罪孽,听见生下杂种都会‘嗷嗷’叫——机会被时间带走啦。周翻译能作证,可惜牺牲了。世事变了,大妖反倒风头健了。假使小岛一郎没回日本,段家女人还活着;我不相信撬不开奸夫**的嘴巴!”
洪卫国奔进来,哧哧咋咋:“大妖鬼鬼祟祟盯牢苑儿!想霸王硬上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