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别山洞府内部是一个很空旷的球形空间，居中处有一个巨大的石台悬空而立。四壁上生长着一些天界才会有的奇珍异宝，也摆放着一些丹药和典籍。
我来到洞府的石台前，静静坐了下来。我整了整衣衫，不知道该做什么好。
“今天我又出去走了走。”我道，“你知道吗？这个世界越来越乱了。前几天和你说的那个‘净莲教’，他们比较核心的几个教徒今天来到了这里。他们啊，一看就是蛊惑人心的把式。以前这种宗教也有不少，但是这一次竟然出奇的成功，他们的教徒像蝗虫似的传开了。说起来，这里面应该有我们的功劳吧。还有什么比一位神明的堕落与一个饕餮的临世更能让人相信这是末世的呢？”
我在石台上打磨出了两张巨大的石床，分别放着小师弟的两具肉身：他的人身和令这个世界生起了大乱子的饕餮身。可是在此刻，他们都在睡着。在我将他们从天界带下来的路上就开始睡着了。
最近这段时间里，他每天只能醒过来不足一柱香的时间，而且保不准醒来的是他哪一具身体。短短的时间里，他甚至都来不及吃多少东西。
我有时候会希望人们说的是真的。饕餮来到世间之后会大吃大喝，直到把整个世界都给吞了。我想，小师弟大吃大喝的样子一定很可爱。
我在小师弟的人身旁坐着，望着他的眉眼发起了呆。
最近我常常这样发呆，发呆的时候，与小师弟相处的点点滴滴都在心头一一复现。
我意识到从我还在人间的时候开始，他就对我很是依赖。平时少与人交流的他，却一直在维系着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互动。他与我的相处距离，也近到突破了正常朋友之间的安全距离。即使是我们同在人群之中，也很明显可以看得出，我们比其他人的关系要更好。
当时我最大的任务可以说是翻译的那几本书册了。而平素不喜欢读书的他，也常常会拿着我翻译的书翻着看。
有时候小白胖子来了，毛手毛脚地将书册弄脏了，他就会赶忙将书册要回来，拿一块布沾了水反复擦拭。如果小白胖子说他：“不就是几本书么？你至于这么护着？”他就微微笑着，脑袋在侧歪着，眼睛则落在书册上，也不多说话。如果小白胖子和他抢，他就就“啊啊啊！”地笑闹着，像是护崽的母鸡般，紧紧地将书册搂在怀中。
想着想着，我想到与众天兵天将围剿他的饕餮身的时候，他望见我时，那吐着血沫的眼神。那小心翼翼的迷茫，与痛苦深处隐藏的希望，让我有如百爪挠心，恨不能捶胸顿足，剖腹自杀。
我怎么可以对他做出这种事呢？
我当时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这算是什么？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吗？本以为是对不相干的人做的错事，终还是落到了我最在乎的人身上，刀子般，一刀刀地剖割着我的心。
发呆的我，注意到他的手指颤了颤，而后他那精致的五官慢慢活泛了起来，是要醒来的征兆。只见他轻轻地睁开了眼睛，那有了生命气息的面容，美丽得令整个空间都失了色彩，整个世界都显得苍白。看清我后，他笑了起来。
他笑起来很好看不是吗？好看到，让人心痛。
我忙将买回来的饭菜取过来，振奋了精神道：“快去洗漱一下，回来吃些东西。按照计划，今天是最后一晚了，希望明天你就可以真正醒过来。”
“好。”小师弟点了点头，只是仍有睡意的他，起床时还有些迷离。他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施了个法术，悠悠地飞到了空中。
来到大别山后，我每天都按照《中阴宝录》中的步骤给小师弟加以调理。应该是这本书的功劳，小师弟从沉睡中开始醒来，我也慢慢按照指示，控制小师弟的魂魄安住在他的人身之中。
而吃了师傅不少仙丹的这具人身，已经改造了体质。不过，我们找到的金丹中貌似没有立地成仙的凡药，现在的小师弟拥有了近乎神明的力量，但是仍是人身。或者说，现在的小师弟，修的也是神道。
在两张石床的中间，我还打磨出了一张圆桌，和两张圆凳。我将空间戒指中取出来的饭菜一一放到石桌上，看着小师弟的那具饕餮身发起了呆。
按照《中阴宝录》中的记载，小师弟的情况就好比一间房子里开了两扇门，任何一具肉身的消亡都会打开一扇门，他的魂魄也便会从此扇门中走出。
要想让他的魂魄得到安住，目前唯一可行的办法是将他其中一具肉身以镇灵之术彻底锁住。只是，小师弟的一部分魂魄也会被锁在其中，用以保证这具身体的正常运行。至于苏醒着的那具身体，会嗜睡，也会有些精神不济。
“我回来了！”小师弟飞了回来。
“快来吃吧。”我把筷子递给他。
他拿起一个大馒头，夹着菜狼吞虎咽起来。咬了半个馒头后他问我：“先生，你说为什么，我现在也是神仙了，还需要吃这么多东西啊？”
“‘神’和‘仙’是不同的。”我道，“仙与人是天然的两个种族，仙与天地之气相接，很少有欲望且能量源源不断。而神与人一样，也是烦恼身，可以说是人身的强化版，平时需要的能量还是从食物里面获得。当然，若是处在功态中，我们从天地间获取的能量够多，而且很少动体力的情况下，也一般就可以不用饮食了。这得等你完全苏醒后，再开始学。”
“哦！这样啊！”他开心地想了想道，“以后我只需要坐一坐，就可以不用吃饭啦！”
“对，可以这样说。所以今天晚上我施功的时候，你可一定要认准了方向，可别跑到饕餮身里面去。”
“好的！”小师弟又大咬了一口馒头，略作沉吟后说，“我最近总做一个梦。梦里面我在一个很大的石室里，我站在两个大火把下面，画一些我不认识的东西。”
“可能这段时间你在这间石洞里待久了吧。”我抚着他的后脑勺道，“醒来后我们去外面逛逛。”
“嗯。”他答应了一声，眼皮就开始发沉。又说了几句话，就身子一歪，脑袋靠在我的肩膀上，再次睡了过去。
看着靠在我身上睡觉的小师弟，我心内纳罕，怎么平时自己觉得特沉痛的脑袋，靠过来时，却轻得像是落了个藤球一般？
我轻轻地把他轻软的身体搂入怀中，将脸向他贴去，嗅着从他每一根发丝、每一寸肌肤中弥漫出来的那股淡淡的羊膻之气，迟迟不愿起身。
望着洞口上的那一轮月亮，我涩涩地想，在小师弟醒来之后，会不会忘记我呢？
我深深地叹出一口气，轻轻地将他放下。我将他手中没吃完的馒头收好，站起来观察了四周情况。在确认了没有纰漏后，伸手招来了放在远处墙壁上的《中阴宝录》。
随着对这本书研读的时间增长，我越来越对这本书的作者多了赞叹之情。可以说，我即使是请来玉帝帮忙，效果也未必会比按照这本书操作来得有效。
终究是怎样一个人，可以写出这样一本惊才绝艳的著作呢？
我盘膝坐在小师弟与饕餮中间。施功时，小师弟的两具肉身上亮起蓝色的光，蓝光之间，出现了一条若隐若无的光带。
时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时，本次施功便到了尾声。这一次比预想得要顺利，虽也有两次意外状况，但是也在我的预料之内。
朦朦青光在我身边化成千万缕光线，它们按着繁复的轨迹，在饕餮与小师弟身边编织成一个个复杂的图案。在青蓝色的光线笼罩下，小师弟的面色开始红润起来，这是生命能量向人身汇聚的征兆。
可就在这极为重要的关口，在我与小师弟的之间迸发出了一股陌生的能量波动，我的眼睛一花，昏迷了过去。朦胧中，我感觉到有一只金色的蝴蝶飞起，羽翼翩跹间，带我进入一个漫长的梦中。
梦中又出现了那一间石室，地面冰凉的触感清晰得从背后传来。屋内的光线仍是那么昏暗，那个人的身影仍是那么模糊，声音也飘忽不定。
我听到声音在我的口中发出：“北竹，是你么？”
北竹？
北竹是谁？我为什么能叫出他的名字？
一阵尖锐的痛感仿佛隔了数千年的屏障追逐而来，我紧紧地抱住快要炸开的头，发出阵阵痛苦的闷哼。
“圣子大人，今天是定下梅兰竹菊四侍读的日子。一旦定下，那可是要陪大人您一生的亲近人儿，可马虎不得。”
不知是谁在聒噪，我不耐地开口道：“行了行了，你要说上八百遍才算够吗？”
我猛然惊醒，向自己的四周看去。
我正站在一个花团锦簇的花园中，身边的含笑花香气逼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