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凄风冷雨中，大本营，士兵们大都无所事事。
一处牌堆。四个人打牌，几个人观战。大家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这雨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停哦。”有个观战的人说。
“管他什么时候停呢！反正，我听说官军这几天不进攻我们了......”打牌的人说着话，将手里的牌狠狠甩出。
“官军是不进攻我们了呀！当家的他们正和官军和谈呢！和谈期间双方互不进攻。哎，这停火了才知道，还是和平好呀。希望当家的他们与官军和谈成功吧，这样，以后就再也不用打仗了。”
“和谈成功？谈判都是有条件的，不知道官府那边开出了什么条件？”有人问。
“会不会，会不会......”说话的人把手里的牌倒扣在地上，左右看了看大伙儿几眼，嘴里喷着浓浓的酒气，看来他刚喝过不少酒，“当家的他们会不会只顾自己，把我们卖了换取官府对他们的赦免？”
“刘黑五，你他妈少胡说！范大哥是那种人吗？”有人冷笑，“要是你当老大，还真说不定能做出这种出卖兄弟的事来！”
刘黑五干脆把牌放到了地上：“当家的他们会不会把我们卖了，我不知道！但是，我听说，他们为了达成和议，准备把宋勇给放了！我他妈全家都被姓宋的带人给杀了，就这么放了姓宋的我心里不痛快！”
“哪个宋勇？”有人问。
边上有人替刘黑五作答，声音中充满了恨意：“哪个宋勇？就是官军这次征剿我们的先锋官，被六当家的在黄花岭俘虏的那位！他妈的！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他！我家是虎啸坡的，我的父母都被官军砍了头。他们可都是手无寸铁的老人啊！就是这个宋勇带人干的！现在，当家的他们要把他给放了。你说我心里恨不恨？我跟刘哥一样，也恨！”
“我家是膏腴田的。也是被这姓宋的带兵血洗了。我老婆当时，还他妈怀着孕......”这人说到伤心处，声音哽咽，手捂着眼睛说不出话了。
“我家也是膏腴田的......”
“我是在青枫岗逃出来的！我们一千多被俘的兄弟啊，里面还有我的亲哥哥！他们被官军活活用长枪穿身而过......”有人骂道，“也是这姓宋的干的！他妈的，我恨不得生吃了他给我哥报仇！他干的太不是人事了！你就是把俘虏一刀砍了给个痛快，我都不会这么恨！”
“你们瞎叫唤有个鸟用？”有人的声音里带着嘲讽，“过几天，只怕当家的他们就把姓宋的放了！就算当家的他们不出卖我们，官府把我们都赦免了，你们还不是要回到你们的村里老老实实做老百姓？他日姓宋的出现在你们面前，还不是照样耀武扬威？照样把你们踩在脚下？”
“操！”有人把手里的牌用力向地上一摔，所有的牌四散开来，这牌局肯定是打不成了，“你说的对！一想想你说的这种情况，这他妈太憋屈了！我们的妻子儿女被姓宋的杀了，他竟然毫发无伤，以后还照样踩在我们头上！我受不了！兄弟们，是爷们儿的跟我张四走！我知道姓宋的被关在哪里，我们先去把他杀了！”
“杀了姓宋的，你不怕大哥治罪？”有人小心翼翼地反问。
张四一个巴掌响亮地甩在反问者的脸上：“妈个逼！亏你还是虎啸坡的人，亏你老娘也被官军给杀了！你个怂货！怕大哥治罪你他妈就别去！我今天是杀定了姓宋的！姓宋的与我们血海深仇，现在落到我们手里，不能报仇，却要毫发无伤放他回去！一想到这里，不用大哥治罪，我自己就先羞死了！死了还他妈辱没先人，到了幽冥都没脸见祖宗......我去杀了姓宋的，就算被大哥处死，我也死得心安理得，死得是个爷们儿！来吧兄弟们，是带把爷们儿的跟我一起来！”
近两百人拿着武器站到了张四身边。大伙儿嘴里咒骂着，气势汹汹冲出了营帐，走入茫茫雨帘。
软禁宋勇的小院。门口的四名守卫挡在了张四面前：“你们要干什么？大当家的有令，任何人没有命令不得擅自出入......”
张四身边一位寸头小伙子“刷”一声抽出了腰刀，直接就把刀刃按在了一名守卫的脖子上：“姓宋的灭了我全家，今天我要杀了他！今天就算是皇帝老子也别想阻拦我们！挡者死！我跟你们无怨无仇，也不想多杀无辜！滚开！”
“哥，你别冲动！我不拦你就是了！”守卫颤抖着说。
另外两名守卫吓呆了，站着不动。另一名则一溜烟儿逃走了。
“一边儿去！我们杀的是宋勇，不为难你！”张四阴沉着脸说道。
守卫乖乖地闪到了一边。
宋勇早已从门口的汹汹争吵中听出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躲了起来。但一处小小的宅院怎禁得起上百人的地毯式搜索？他很快被从床底下拽了出来，拉到庭院中。
雨这个时候停了。宋勇被人一脚从后膝盖窝处踢倒，跪在地上拼命磕头，乞求饶命。
“姓宋的，你他妈这个时候知道求饶了？你残杀我们的人的时候，可不曾手软一下！”张四双目血红，向身边的人伸手，“刀给我！”
一柄雪亮的大刀递到了张四手中。张四举起钢刀就要砍下，一个响亮的声音自远处传来：“且慢！刀下留人！”
张四的动作僵住了。他循声望去，果然看到了白志山正带着十余名卫兵匆匆赶来。原来，那名逃跑的守卫赶去通知了白志山。宋勇是谈判的关键筹码，这几天范立夫特意命白志山这个稳重的人看着宋勇以防发生意外。听到变故，白志山心中大惊，知道如果这宋勇被杀，整个和谈计划可能就会流产，赶紧带着人赶来现场。
“不要杀人！”白志山双手伸出，掌心向下做安抚状，意图抚平大伙儿的情绪。
“三当家的，救命呀！”宋勇眼看白志山发话制止了张四，觉得盼来了救星。
白志山看了宋勇一眼，向他点点头，然后接着向张四说道，“这个人不能杀！大哥说了，官军与我们和谈，和谈条件中专门有一条就是，得放这个人回去......”
“放他回去了，我们的血海深仇怎么办？”有人打断了白志山的话。
“他还是我在黄花岭上亲手绑起来的。早知道这样，还不如当初直接把他杀了！”有人怒吼。
“任何人今天都别想阻止我们杀他！”
眼看场面失控，白志山只好严厉起来，向身边的卫兵长官使了个眼色。卫兵们纷纷把刀抽了出来。
白志山道：“兄弟们，我再说一遍，这个人不能杀！谁要动这个人，格杀勿论！我丑话说在前头，别怪我姓白的翻脸无情！”
白志山话音刚落，一个悲愤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白三哥，亏我一直拿你当哥！真的想不到你为了维护姓宋的，竟然不惜杀死自己的兄弟！”
“你既然站在我们的仇人一边，那就也是我们的仇人！”
“不管谁阻拦我们杀死姓宋的，都得死！”
......
白志山的脸真的变成像纸那么白了。
张四一挥手，义愤填膺的人群纷纷亮出兵刃。白志山这支十余人的小队立刻被上百支如林的长枪包围。
白志山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兄弟们，你们随意吧！你们可不要误会，我绝对不会站在你们的仇人一边......这边，这个人，就随你们处置了！但是，这件事，估计大哥会生气。我得去见一下大哥，替各位兄弟说个情......毕竟这家伙在众人心中仇怨太大，杀了他也是情有可原......”
“三当家的，你不能走呀！”听了白志山的话，刚刚感觉庆幸捡了一条命的宋勇双腿发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白志山此刻自身难保，稍不小心他自己都会被众人的怒火烧死，哪里还敢管宋勇？他没有理会宋勇，命令自己的卫兵们收了兵刃，灰溜溜地从人群里撤出，赶往前线兵营向范立夫报信去了。
白志山走了。
宋勇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向众人磕头，还不停打自己耳光：“你们高抬贵手饶了我吧！我杀了老弱妇孺，我干的不是人干的事！我不是人，你们不要跟我一般见识......”
张四走到宋勇面前，又举起了钢刀。
人群中忽然有人发声：“想想他是怎么杀死我们的人的！就这样把他一刀砍死，太便宜他了！”
“对，不能把他一刀砍死。想死个痛快，做梦呢这是！”
“我要吃他的肉，喝他的血！”
“把他绑起来！衣服扒掉！”
......
白志山再不敢停留，赶紧来寻范立夫。
“大......大哥，不......不好了！”一贯气定神闲的白志山狼狈不堪地出现在范立夫面前，说话结结巴巴，着实让范立夫吃了一惊。
“什么事？”范立夫放下了筷子。
白志山气喘吁吁将暴兵诛杀宋勇的事情说了一遍。
范立夫面色大变，站起身来拍了桌子：“老三，你太让我失望了！这个姓宋的事关议和大计，你怎么如此不小心，任由暴兵们胡来？”
白志山又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无奈地回答：“大哥，不是我不小心。我实在是没办法呀！我要再坚持护着姓宋的，只怕我自己先被暴兵们撕碎了！”
“我们现在赶过去，说不能还能救姓宋的一条命！我走的时候，他们改变了注意，没有一刀把姓宋的杀了，看样子是要慢慢折磨他......”白志山道。
“走！”范立夫急如星火，马上离开桌子，带着士兵向宋勇关押处赶来。
只是，范立夫还是来晚了。
在白志山走后，暴兵们将宋勇从软禁的院子里拖到了门口的小广场上。他们又在广场上竖起了一根两米多高的木桩，将范立夫衣服扒光，双手反绑束缚在木桩上。然后，大家蜂拥而上，用手抓，用牙咬，尽情发泄心中的愤恨。宋勇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但换来的是更残酷的折磨。
范立夫看到宋勇的时候，他浑身上下已经没有一块好肉。除了面部没有受伤之外，他全身血肉模糊，手臂和腿上的大片皮肤都被撕掉了，露出里面鲜红的肌肉纤维和白森森的骨头，看起来很是骇人。他身前泥泞的土地上已经覆盖着厚厚一层干涸的血迹，还能看到零星的碎骨碎肉。另外，他腰腹之间有个巨大的血窟窿，下身已经被割去。
宋勇虽然还没断气，但肯定是活不成了。
目睹眼前这一切，凄风冷雨中的范立夫发出一阵狂笑。
这起事件的肇端者来到范立夫面前，“噗通”一声双膝跪倒在地，垂着头，双臂向前平伸，双手放在一起：“范大哥，我家的血海深仇已经亲手报了。现在我就在这里，你惩罚我吧，要杀要剐任你处置！我死而无憾了！”
范立夫没有说话，看了身边的白志山一眼，苦涩地摇了摇头。
白志山心知自己的工作失职，被范立夫盯了一眼心中更觉得有愧。现在他用手指着张四，颤抖着声音命令身边的卫兵：“你们去把这个为祸作乱的混蛋给我砍了！你知道吗？因为你的一时冲动杀了这个人，就断了我们与官府和谈的道路，断了数千兄弟们的生路！你太混蛋了！”
张四此时方才意识到自己连累了数千弟兄：“对不起，白三哥。我错了！你杀了我吧！”
“慢着！”范立夫的声音响起，“都是自己的兄弟！哪怕他们犯了错，但仍然都是自己的兄弟！何况，他们杀了姓宋的，也是为了给亲人报仇！不要杀人！”
宋勇已死。就算杀了张四他们，宋勇也不会活过来。现在，和谈的路已经彻底断了，而这每个兄弟都是自己的资本，已经遭遇重大损失的范立夫再也经不起内部任何的损耗了。
不过，范立夫也不必过于难受。几乎在宋勇被杀的同一时间，火明也遭遇了一场意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