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一度的东京音乐节,汇集了各方的优秀选手,是日本音乐界的一大盛事。环顾休息室,盛装出席的各方的好手或独立一旁做最后的准备,或三俩成群谈论着有关比赛的话题。
上杉只觉得胸口憋闷。
“上杉,不要太紧张哦,跟平常练习的时候一样就好了。”星野老师帮她再次检查琴弦,柔声交代道。
“好,”上杉点点头,“老师,我想出去透个气。”
“别太久哦。”参加这么大型的比赛,紧张也是在所难免,星野老师很能体谅她的压力。
长廊里,强劲的冷气扑面而来,她打了个冷颤,裹紧披肩,深吸了口气,才觉得心情平复了下来
“上杉。”
“学长怎么会在这里?”
“回家呀,想起你今天在这里比赛,就顺道来看看。”仙道背着背包,慢条斯理地解释。
“对哦,学长是东京人,我忘记了。”上杉想了想,偏头又问,“可是我好像没跟你说过比赛的时间和地点呀。”
“你们社团教室的外面不是贴着海报吗?”
“是哦……”她勉力一笑。
平日里的她总素着一张清颜,今日的她,许是为了配合歌曲的意境,描绘着精致的妆容,褪去了少女的清纯,流露出几分小女人的妩媚妖娆。只是现在,紧张和寒冷让那张美丽的脸失色不少。
“很紧张吗?”
“恩,他们都好厉害呢。我忽然…没什么信心……”她有些无奈地耸肩,手指轻轻摩挲着披肩绵软的布料。
“做好自己就可以了。”
“嗯,我知道。”答应的倒是很快,只是不断地摩挲着披肩的手指微微发颤。
“学……学长……”
宽大的带着薄茧的手掌握住了她的手,静静地拢着。
“不如……把眼睛闭起来。”面对惊怔的她,仙道只是微笑。
“卡门是生自由…死自由……爱也自由……从不说谎……毫不动摇……”
“我很喜欢……上杉的小提琴呢。”
耳畔的低语,沉稳又温柔带着熨烫人心的力量,安抚着她惶恐不安的心。交贴的掌心传递着那独属于他的温度和……无法表达的情感。
“去比赛吧。”仙道鼓励地一笑,松开了她的手。
“哦。”她提着裙子往前走了两步,又忽然转头。
“学长,你……能看着我吗?”
午后的阳光透窗而过,洒在她的身上,莫名的与童年时期的影像重合在了一起。
“去吧。”扬起嘴角,仙道点点头。
甜美的笑容如春花绽放在她的脸上,飞扬的裙角消失在长廊的尽头。
“19号,19号在哪里?候场了。”主持人过来催场了。
“是,我在这里。”
深呼吸了下,上杉稳住了自己的心情,走上舞台。
舞台的灯极亮,举目远望,也看不清台下。但是她知道,他在。
“我很喜欢……上杉的小提琴哦。”
修长的手指,白皙的掌心里,他的温度,仿佛还存在着。
聚光灯下,她着一身渐变的红色礼服,乳白,粉红,橙红,深红,大朵的玫瑰栖息在她的裙摆之上,与她发间那枚闪闪发亮的玫瑰发夹交相呼应。上杉半垂眼帘,红润的唇边带着浅浅的笑意,流畅明亮的音符随着她手指跳跃、飞舞。
“爱是不被驯服的,如在天空飞舞的野鸟……爱是吉普赛人的流浪……我无法像笼中鸟一样的生活……所谓的规则……我从来不知道……如果你爱上了我……你就要小心……我的心就像风一样……如果有一天,我不爱你了,我会毫不犹豫的离开……”
精彩的技艺赢得了全场的欢呼与喝彩,也惊艳了他的眼。
“上杉,今天表现的很不错哦。你终于领会到卡门的精神了。”星野老师满意的对着上杉点点头,“虽然只拿了第二名,但是老师也很满意哦。”
“嗯,谢谢老师。”怀抱着奖杯,她笑的一脸灿烂。
“矣,那个不是篮球队的仙道彰吗?怎么会在这里?”星野老师注意到站在长廊上的仙道。
“仙道学长,你看,我拿到第二名了哦。”她兴冲冲的跑过去,跟他展示自己的奖杯。
“表现的不错哦。”仙道笑着拍拍她的头,略带迟疑地把怀中的红玫瑰递给她,“这个……送给你。祝贺你获奖。”
“红玫瑰?”她微微一怔。
“她们都有,而且你今天是演奏《卡门》嘛,所以…。”仙道指着身旁的其他选手解释道。
“谢谢学长,我很喜欢。”她笑着接过,暗暗嘲笑自己的幼稚。卡门,当然是配红玫瑰,她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呢?
“上杉,先去卸妆换衣服吧。我们还要赶车回去哦。”星野老师走过来提醒。
“给我吧。”仙道自然的接过她手中的鲜花和奖杯。
“好,老师,你等我哦,我很快的哦。”
提起裙子,上杉往更衣室跑去。
“这孩子……”星野老师笑着摇摇头,好奇的目光随之落在了仙道的身上。原来他就是篮球队的王牌,田冈教练的爱徒啊。
高大挺拔,气度平和,尤其是……有一双很特别的眼睛,内敛,深邃,透露着不符合他年纪的自信。即使穿着普通的牛仔裤和T恤,人群里也是卓尔不群的存在。
篮球队的跑到音乐厅里来?还特意准备了鲜花……看上杉和他相处的样子,只怕不只是学长吧。星野老师抿嘴一笑。
仙道感觉到星野老师打量的目光,不失礼貌的大方一笑。
嗯,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上杉好眼光啊。星野老师对仙道的好感值又提高了几分。
墙上的钟自顾自的移动了一格。
“你是仙道……”星野老师清清嗓子。
“老师,我是仙道彰。”仙道鞠躬行礼。
“仙道同学,我还有点事。能不能麻烦你送上杉回去呢?”星野老师笑眯眯地说。
“……好的。”仙道点点头。
“那就拜托你和上杉说一声,这是她的琴。拜拜!”星野老师挥挥手,转身离开。
上杉,老师可是在帮你哦。星野老师露出一个调皮的笑容。
墙上的指针又走了几格,换了衣服的上杉匆匆跑过来。“学长,星野老师呢?”
“她说自己有事先走,让……我送你回去。”仙道回答地很自然。
“这样吗?那我自己回去吧,学长不是要回家吗?”上杉伸手想拿回自己的东西。
“我记错了时间,这周我家人旅游去了。我还是回学校吧。”仙道把手中的鲜花交给她,接过她手里的背包,率先走出了音乐厅。
“是这样吗?”上杉满脸疑惑地刮刮脸颊,赶紧跟了上去。
已是傍晚,江之电在夕阳的余晖里驶过,远处的海面闪闪发亮,如铺满细碎的水晶。
因着周末,坐车的人比平时的多了些。仗着身高的优势,他顺利地在拥挤的车厢里占得一方独立的小天地,不动声色的把她圈在怀中。
电车微微地晃动,总是会碰到他的手臂和胸膛。隔着薄薄的夏衫,他胸膛的轮廓隐约可见。上杉微微的红了脸。
温暖的光和暗色的影在车厢里流窜。卸掉了舞台妆和礼服,她白皙到近乎透明的脸颊上浮着健康的红晕,长长的睫毛如蝴蝶的翅膀扑扇着,从她臂弯里的玫瑰透出的甜香似有似无的萦绕在他的鼻尖,惹的他有些心猿意马。
红玫瑰……这是他第一次送花给女孩子。
“客人,这位客人。”店员热情的招呼着站在鲜花前面的仙道,“您是要买花吗?这边是我们刚到的玫瑰,送给女朋友的话,她一定会非常高兴的哦。”
如火一般热烈的红玫瑰团团簇簇地挤在一起,散发着浓郁的甜香,而玫瑰代表的是爱情……
“不,不是女朋友,是学妹而已。”
“好的,那您想买什么花吗?”店员的笑容不曾消失。
“请给我一束这个吧……”他指着一旁盛开的向日葵。
“好的,请稍等。”店员熟练的挑花,包装。他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目光再次被那些盛放的红玫瑰吸引。
向日葵花束在店员的手下逐渐成形,仙道忽然开口,面上是带着几分歉意的笑:“不好意思,我想,我还是换成红玫瑰吧。”
在她之前,他不曾想过,自己有一天会为一个女孩牵挂驻足。篮球,钓鱼,能带给他快乐的东西,这世间还有很多,沉醉其中的他对于男女之情并无兴趣。“仙道学长,我喜欢你,可以跟我交往吗?”面对那些羞涩脸红的女孩,他只是带着淡淡的抱歉笑容,礼貌的说声对不起,就转身离去,内心是波澜不起的平静。
而她呢?
在她清澈的目光里,他背负的孤独与压力,脆弱伤感与黯然神伤,一览无遗。他不必用笑容去隐藏,可以言之所想。只要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的想法。这样轻松自在的相处是他从未有过的体验。
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心里反复回想她对他展露的每一个笑容,揣摩她说的每一句话。是比赛失利时,她安静地坐在他的身旁?是那次乌龙的表白事件?亦或者是更早之前,那个黄裙子的小姑娘就悄悄地藏进了他的心里?呵,似乎都是,又似乎都不是。“学长,你能看着我吗?”轻轻的一句话,却让他为之脸红心跳。
心,跳。
心,没有形体,也没有重量,完全测不到大小以及深浅,也没有看过它是什么样子?而当你遇见一个会使心中的平衡崩溃的人,那就叫做心被“夺走”了。看着在光影里忽明忽暗的她,仙道的脑海里浮现出了这句话。
他的心,已经完完全全地被她夺走了。
从车站到她家,还有一段很长的路。他静静的走,她默默的跟,彼此的影子时远时近,时合时离。
他们一起走的时候,他总是会细致的放慢脚步。上杉翼悄悄地看着他的英挺的侧脸。
曾经她只是带笑旁观着的人,甚至会大方地鼓励向他表白的女生。等她发现自己对他过度在意的时候,心里那棵刻着他名字的树苗已经枝繁叶茂。但是学长的心意呢?一起读书,一起聊天,他私下练球的球场,她从不告诉任何人,私心里想着,能拥有一个属于他们两个人小秘密。但这些仿佛也都只是如朋友般的寻常……
牵手,不,也许那只是握手吧,是为了缓解她的紧张与压力。
送她代表爱情的红玫瑰,是因为她演奏了《卡门》……
只是当她是个谈得来的学妹而已吧,上杉在心里悄悄的叹口气。她怎么会说出请他看着她的这句话呢?
好丢脸啊,她挫败的捂着脸。
“你在发什么呆了?”仙道停下脚步屈起手指,在她额头上轻弹了一下。
回过神的她,反射性的捂着额头,“没有啊,我没发什么呆啊。”
“真的吗?”看着她一脸心虚的样子,仙道反问。
“呃,我只是在想,为什么学长会这么深刻的理解卡门?”她揉揉额头。这也不算随口瞎掰,她的确是很惊讶。
他去图书馆借了小说回家认真研读,找借口跟父亲借走他珍藏的歌剧碟,又去翻阅了好些评论资料。
而所有……只是为了能更了解她所想所思而已。
天空中已经升起了一轮弯月,而太阳还没完全落下。风吹过,带着淡淡的海腥味。
“上杉!”月光洒在他宁和的脸上,一双眼里有着异样的亮光,“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什么?”
“你……会不会给我发好人卡?”
“……好人卡?”
这……是她所理解的那个意思吗?
仙道抿了抿唇,薄唇几乎都要碰到她的耳廓,“上杉,我喜欢你。跟我交往吧。”
轰的一声,如烟火绽放于天际,她往后退了一步,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热潮迅速地爬上她的脸庞,连小巧的耳朵都染上了漂亮的红色。
路灯一盏一盏地亮了,辉映着天边的一弯明月。有从远至近的汽车灯光在路口闪过。
“看来……今天上杉还是没办法回答我呢……很晚了,先回家吧。”抬了抬眉,仙道率先迈开了脚步。也许,今天也不是个合适表白的日子吧。
“可是……”耳边传来她小小的声音。
“什么……”他侧过头。
“可是我真的一点都不懂篮球呢!”她用力地点头,加强自己的说服力。
“小提琴也让我听得想睡觉呀……呃,除了上杉。”说错话了,赶紧补救。
上杉噗嗤一声,笑了,“我觉得钓鱼也好无聊哦。”
“有时候我也这么觉得。”
“我不喜欢柠檬水,太酸了。”
“我会给你买白桃果汁的。”
每说一句,她就往前走一步,话音落下时,刚好站在了他的面前。
“还有吗?”仙道含着笑,看着她那双明亮至极的眼睛。
“有,你太高了,仰着头看你,我脖子好累哦。”她皱眉抱怨,软软的声音带着娇嗲的意味。
“那这样呢?”他弯下腰,低着头,颀长的身影刚好把她全部拢住。
只消她轻踮起脚尖,就是一个亲吻的姿态。
这样的念头让她内心鼓起的勇气全部消散,再无法直视他弯着的深色眸子,即使他还是那样笃定温柔的神情,全然不似她的羞涩与无措。
“眼睛闭起来吧。”
低低的声音,如羽毛般撩拨着她颤巍巍的心弦。
蜻蜓点水般的吻温柔地落在她的唇上,伴随着玫瑰的甜香。
不知名的小虫在草间跳跃,穿行,洁白的花朵在这样的夜晚里悄然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