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一辈子,总是吃苦的时候多。孩提时候天真烂漫,有大把时间玩耍嬉戏,却没有自由,大多被父母束缚着读书。等到成为大人时,终于获得自由,可以天高任飞了,却又总是囊中羞涩,为生活所迫而不得不努力工作。终有一天有了金钱也有了自由,却发现已是年老。一辈子的辛苦,最后缠绵病榻,了了一生。所以,人活着总是要有个念想,不然就没有走下去的动力。
与贾慕狂见上一面,是听雨现在的念想。小小风寒,因为心灰意冷而久病不愈,却又因有了念想,很快好了。
“雨儿,再三日就是你爹的生辰了,你如今好起来真是太好了。”韩夫人捧着茶盏,坐在清芷榭窗边的榻上,笑着说。
听雨也微笑:“让娘亲担心,是雨儿不孝。”
韩夫人叹一口气:“做娘的为孩子操心是天经地义的,雨儿啊,不止是娘,你爹也是天天担心着你,虽然没来看过你,却每天都问我。”
听雨心中内疚:“是雨儿不孝。”
这十多天,她似乎已经变回原来的自己,每天依旧和婉若文茵玩闹着。可是,只有她心里知道,那说笑有多少言不由衷。
转眼就到了韩晖昭的寿辰,这日清晨听雨早早起床,梳洗后去给父亲请安。那日被责骂后,这是第一次见他,心里少不得忐忑。
文茵看出听雨的心情,体贴地说:“小姐别担心,今日是老爷大寿,见到小姐必定喜欢得不得了。”一边说着,一边捧了件玉色月影纱长裙来。“小姐如今身子刚好,脸色没有很红润,穿得素雅一点反而能衬得肤色自然。”她说。
听雨换上长裙,半晌才开口:“文茵,我觉得这日子过得很辛苦。”
文茵慌忙道:“小姐别这样说,小姐如今还小,往后的日子甜着呢。该过去的都过去了,小姐以后别再惹老爷夫人生气就是了。”
婉若皱着眉看文茵,忍不住道:“小姐又不是故意惹老爷夫人生气的,若是小姐能和……公子得到老爷允许,岂不是两全其美?”贾慕狂这个名字,大约已经成了韩府的禁忌。知情者不管是在听雨面前还是韩相夫妇面前都是不敢提的,而那些不知情的人见韩晖昭不待见贾慕狂,虽不知道原因,也是不敢贸然再提到此人。
文茵斥责她:“你不要乱说,被夫人听到少不了一顿打!”
听雨被她们说得更加心烦意乱,将玉簪重重拍在桌上:“好了!不要再说了!”玉簪应声断了,两人见她发火,都吓得噤了声。听雨从来不是暴躁的人,此刻既懊恼自己不够沉静,又可惜那玉簪,心情愈发不好,不再说话。
去锦墨厅的路上,她刻意放慢脚步,努力平复心情。在门口遇到听雪,停下来打招呼。
“雪姐姐今日也很早。”听雨说。
“父亲的生辰,怎可晚起?”听雪温柔地笑笑,一边拉着听雨的手:“虽已经大好了,却还是该注意的。如今虽是仲夏,早晨到底风露重。文茵也是的,都不知道给你带一件披风。”
婉若甜甜一笑:“大小姐可是冤枉文茵了,早起时她就拿了披风,只是小姐怕热。大小姐若是不信,瞧思墨手上捧着的。”
听雪看向思墨,果然捧着听雨的鹅黄醉芙蓉轻纱披风,于是笑道:“可还是你太任性,若不是婉若这丫头提醒,我又误会文茵了。”
文茵福了一福,对听雪微笑道:“大小姐言重了。”又斜眼看着婉若,嘀咕道:“谁要你提醒什么!”
听雪惊讶:“这是怎么说的?她们俩吵架了吗?”
听雨微微笑:“哪里吵架了,不过是早起时两人冲撞了下。”
听雪点点头道:“那就好了。妹妹,我们还是快进去吧。”
听雨“嗯”了一声,挽着听雪的手走进去。
“女儿给爹请安,祝愿爹身体康健,寿比南山!”姐妹二人跪下请安。
韩晖正在饮茶,见她们进来早放下茶盏,此刻更是高兴:“快起来。”
听雨抬起头,看到父亲也在看自己,眼神里有浓烈的关切和心疼,看得她心酸,有流泪的冲动。
韩晖昭看着爱女,问道:“你如今大好了?”
听雨福了一福:“让爹挂心,雨儿不孝。”
含糊自道:“说什么孝不孝的,你是爹的心头肉啊。”韩夫人亦微笑着看着父女俩。
听雨享受着这一刻的父女天伦,心里想把这份快乐持续一辈子,却又隐隐觉得似乎很快就会消失。幸福是无形的,这种抓不住的存在,给人很不安的感觉。
“老爷,李大人林大人周大人及诸位夫人来了。”管家走进来鞠一躬道。
韩晖昭皱着眉:“早说了小生辰不必过了,他们怎么还是来了?难得想和一家人在一起清清闲闲过一天。”
韩夫人道:“几位大人也是好意,老爷还是瞧瞧去吧。夫人们,自有妾身去招待。”
“瞧是肯定要去瞧的,只是他们来了,过会子肯定还有人,唉!”韩晖昭叹口气:“让厨房好生准备筵席。”
管家答应着:“夫人为防临时有客,早命人备好了,老爷放心。”
韩晖昭感佩地看一眼夫人,对众人道:“你们且坐着吧。”说着就走了。
听雨知道父亲喜欢清静,心里必定烦恼不已,却又不能为他分忧。
王姨娘满面笑容:“去年老爷生辰,司马大人送了尊玉佛,那真是,啧啧。”王姨娘夸张地赞叹:“这司马大人真是客气。今日他必定也是要来的。”
这王姨娘口中的“司马大人”应该指的是兵部侍郎司马擎苍。
韩夫人不悦道:“那玉佛价值不菲,老爷怕被人诟病,献给了圣上。你这些话可别在老爷面前提起,他素来不喜欢以礼物贵贱结交朋友。若是听到这样的话,必定大怒。”
王姨娘讪讪笑:“妾身不过一说而已。”
不知为何,王姨娘提到此人时,听雨发觉听雪的脸色难看极了。
韩夫人不再理她,转头对听雨和听雪说:“去年你父亲生辰时,我曾与诸位夫人玩笑,今后再来府中玩乐就带上各位小姐。你父亲现在在朝中的位子,必定是千人奉承万人巴结,怕是今日来的人不少。那些夫人既然都来了,小姐们也未可说。我让若然在拢星苑摆了筵席,你们姐妹去接了听寒一起来,我和你姨娘先去。”
“是。”听雨和听雪起身答应,一起去归燕轩接听寒。
走出屋子没多远,听到锦墨厅里韩夫人和王姨娘的对话:
“今日人多,你说话注意些。”
“是。”
听雨和听雪带着听寒,一路说笑着向拢星苑走去,远远地就听到园子里欢声笑语不断。走近了,看得到韩夫人和众位夫人坐着聊天,当中一个粉衣少女如众星拱月般。
“我家的萱儿呐,就是太活泼了。我若是知道你们今日都不带女儿来,也不会让她来的。”一名穿着金丝线绣牡丹长裙的中年妇人笑着说,眉宇间全是得意。那妇人身材微胖,衣着首饰都是顶好的。
“孙夫人可别这么说,萱儿小姐这样的可是最让人疼的。”一人奉承道。
“娘。”姐妹三人走到母亲身边道。
“哟,这是府上小姐吧,长得可真好。”那中年妇人说。
“给各位夫人请安。”姐妹们作揖道。
听雨一边偷眼看那粉衣女子,眼熟极了,却想不起来是谁。
“这是孙大人家的小姐,你们年岁相当,在一起是聊得来的。”韩夫人微笑着说。
“我叫孙晴萱,你呢?”那少女对听雨说。
孙晴萱,听雨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猛然想起去年入宫朝贺太后寿辰,这个女子就是对林慕慕背后倨傲当面奉承的人!
心中厌恶,却不能表露出来,只能勉强微微笑:“韩听雨。”
孙晴萱点点头。
听雨见她没有要理听雪的意思,说道:“这是我姐姐,听雪。”
孙晴萱笑着说:“我知道,那日太后寿辰,听雪姐姐能言善道,太后高兴地一直夸她心地纯善。”
听雨有些惊讶,不知个中缘故。
听雪也笑着:“妹妹过奖了。”
听雨知道孙晴萱的性格,不愿与她有过多交情,只盼着时间过得快些。听寒见姐姐东张西望,拉拉她的衣袖:“二姐姐,今日太子哥哥会来吗?”
众人都听到听寒这么说,韩夫人问:“听寒怎么了?”
听寒道:“去年太子哥哥就来了。”
韩夫人笑:“你这个傻孩子,太子很忙,怎么可能年年来。”
听寒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
听雨不喜欢话题围着太子,低声问听雪:“如玉姐姐怎么没有来?”
“许是身子不爽不宜出门。”
姐妹二人正低声交谈,门房的小厮急急忙忙跑了过来,跪下道:“回夫人,东宫的姑姑来了。”
韩夫人忙站起来:“快请。”
众人皆一脸惊讶,翘首等着。
少顷,秋水带着几个小宫女走过来,依旧是万年不改的微笑。她福了一福:“见过各位夫人、小姐。”
韩夫人道:“姑娘客气了,快请坐。”说着又让人奉茶。秋水是太子的贴身侍婢,谁见了不给她三分面子。
秋水微笑道:“告罪了,奴婢今日是奉了太子爷的旨意来的,不便久坐。”又继续说:“太子爷知道今日是韩大人生辰,派人送来贺礼,适才已送去挽月园。至于奴婢”,她顿一顿,看听雨一眼道:“是特来见二小姐的。”
只听见秋水说:“太子爷记得二小姐素爱饮绿茶,近日得了几味新茶,遂命奴婢送些来与二小姐尝尝。”说着她一摆手,示意身后的小宫女上前。
那身着浅紫衣衫的小宫女低着头高高托着朱漆托盘,文茵接了过来。
秋水微笑着说:“太子爷说这醉贵妃茶是绿茶中的极品,若是二小姐不喜欢,下次再换了别的送来。”
众夫人都瞧着听雨,如此场合,太子公然赏赐,实在由不得人多想,更何况赏赐的对象还是这一年多来赫赫有名的韩府嫡小姐。
秋水继续道:“还有一物,是木樨清露。虽说是木樨,太子爷命人添了些上等芙蓉花露,味道极好又新奇。爷说二小姐喜欢醉芙蓉,只这花不易得,只能用些芙蓉凑数。”正说着,身后另一宫女又上前奉上两个精致的白色水晶瓶子。
韩夫人忙谢恩:“太子爷一直记挂着听雨。”又道:“有劳姑娘走一趟。”
秋水微微笑,走过来亲自扶韩夫人坐下:“夫人客气了。”又看着听雨道:“太子爷让奴婢带一句话给二小姐,‘坐玉石,欹玉枕,拂金徽。谪仙何处?无人伴我白螺杯’如今已可改了,‘伊人伴我白螺杯’。”
听雨猛然想起,这是几个月前踏春偶遇太子时,她忘情吟诵的那阕词。秋水突然念出这两句,听雨一时愣在那里,不知道说什么。
秋水微笑行礼:“奴婢告退。”话是对着韩夫人说的,眼睛却依然看着听雨。
秋水刚走,就一片切切私语声,孙夫人更是对母亲道:“太子爷对二小姐青睐有加,二小姐大福气。”语气中有几分言不由衷,恐怕聋子都听得出来。那孙晴萱也盯着听雨看,让人浑身不自在。
太子人虽未来,却一样掀起轩然大波。听雨在心里埋怨。如此尴尬的场合,进退维谷。
听雪看她一眼,替她解围:“夫人,听雪身子不适,想回去休息。”
韩夫人点点头:“去吧。”
听雪刚走,听雨赶忙抓住机会:“娘亲,雨儿不放心雪姐姐,容雨儿失礼,陪姐姐一起回去。”
韩夫人知女儿想逃,微笑说:“也好,让人好生陪着。”
听雨福了一福,牵着听寒的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心里却有些不安,只留母亲一人应付那些夫人,真是辛苦。又想,所以她才不要什么门当户对嫁入侯门,这样的场合她可对付不了。
婉若捧着清露,小声说笑:“才刚我就一直想笑,三小姐刚说起太子,秋水姑姑就来了。小姐,太子爷对你,真是好。”
文茵也笑:“是啊,这么好的茶,我是听也没听过的。”
听雨心里烦躁,却不想对她们发火,只对文茵说:“现在不生气了吗?一早还不理婉若呢。”
文茵微红了脸:“小姐就会取笑人。”
听雨无心与她们说笑,太子今日的举动只坚定了她想要逃走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