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生平头次接吻印象太过深刻,回去我只睡了五个小时,梦里全是那个浓烈而绵长的吻,直吻得我腰似杨柳面若桃花。醒来简单洗漱过后我就开始干活,先拖地后抹桌子,恨不得将窗帘也扯下来洗了。文安和文华一脸吃惊地站在门口,异口同声地问我:“清平姐,你在……做家务?”
我抬起身冲他们露出个大大的笑容:“是啊,今天是元旦,我大扫除一下辞旧迎新。”
文华的笑容古怪,对文安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文安道:“我也觉得不正常。”他俩走进来,盯着我的脸细细研究了半晌。文华道:“你不觉得清平姐姐今日格外容光焕发、光彩照人吗?”
文安煞有介事地点点头:“没错。”
我停住手里的活掐腰问道:“怎么,还不允许我勤快一下吗?”
文安跳过来捏捏我的脸蛋问:“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过来人果然有经验。我又恼又羞又欣喜,想了想索性大方承认道:“是啊。”
他俩同时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啊——!”我慌忙丢掉抹布捂住耳朵。
文华激动地对文安说:“我早就发现她和穆大哥有问题!我太机智了!”
文安亦是点头如捣蒜:“我还点拨了他们两个!人生第一次当红娘竟然就这么成功了!我好骄傲啊!”二人相拥而泣。
我表情冷漠地上前将他俩分开:“Ok,戏演得够了。今日本小姐做东,请二位‘大媒’下馆子,地点随意。”
他二人看我如同看待宰的羔羊:“既然顾小姐发话,那自然是是……天然台!天然台!”我捂住胸口假作心痛,心底的快乐却如泉水般奔流不息。
顾绍桓所在的第十军在长沙修筑城防,医院也不像从前那般忙碌,于是我又成了军部的常客,三天两头地朝这儿跑。去年他们在主楼前修了个大理石雕的小型喷泉,里面养了几条金灿灿的鲤鱼,我便时常拿了面包屑在池子旁投喂,将它们养得甚是肥硕。
顾绍桓警告我:“公共财产,不可妄动。”
我撇嘴:“要不是鲤鱼刺多肉又腥,它们早就离开俗世飞升成仙了。”
这日我又在池边徘徊,忽然听到卫兵大声呵斥一人离开,从抽噎声中隐约听出来人是个姑娘。我素来喜欢多管闲事,说好听点是打抱不平,于是走到门口探头探脑道:“两位哥哥,发生什么事了?”
卫兵一个姓王、一个姓黄,正是之前在军部门口拦我那俩人,如今对我已然见怪不怪,其中一个甚至冲我笑了笑道:“顾小姐好,这丫头说是来找穆副官,手头却没有文件证明;您知道的,军部禁止接待没有预约的访客,我们怎么能随便放她进去呢?”
我打量着眼前这姑娘,只见她穿一件红色碎花对襟小袄,腰下一条宽宽大大的杏色灯笼裤,脚蹬一双黑色圆口布鞋,一对乌黑油亮的大辫子甩来甩去,红扑扑的脸蛋,大而明亮的眼睛,是一种野蛮而粗犷的美丽。我对那卫兵点点头道:“你说得有理。”转身和颜悦色地问那姑娘,“你来找穆嘉生?他是你什么人?”
那姑娘咬住嘴唇,两只手绞着手绢,踌躇了半晌方开口道:“他是……我还未成亲的官人啊。”
我当头一道晴天霹雳。
穆嘉生的妻?他什么时候订了亲?
这个骗子!
那卫兵笑道:“原来是穆嫂子啊!刚刚多有冒犯,实在抱歉,我这就把穆副官给你叫下来。”过不多时,穆嘉生急急忙忙地出来,见了她却像没睡醒似的一脸茫然:“你是……?”
演的还真像那么回事,不去当电影明星真是可惜了。我咬牙在心里道。
那姑娘抓住他的手,跪在地上哀哀哭道:“我是……我是肖红梅啊。”
穆嘉生猛然一怔,然后像是回忆起什么,脸上浮现出又惊又喜的笑容来:“红梅妹妹,原来是你!你怎么到这儿来了?”说着连忙将她扶起来。
我冷冷在一旁看他二人演久别重逢的戏码,一块面包在手里捏得稀碎。
肖红梅紧紧抱着穆嘉生不肯撒开,嚎啕大哭道:“嘉生哥哥,我爹娘他们……都死了!”
“你说什么?”
“鬼子来了,我爹被他们杀了,我娘疯了,今年开春就死了!”她泪如雨下。
我心里一滞,下意识抬眼看向穆嘉生,见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低声抚慰,眼里满是同情与怜惜。我一口气闷在胸口,四肢像踏在冰冷的水里,转身头也不回地上楼去。
穆嘉生来文家向文安借衣服,我在楼上坐着,隐隐约约听到楼下客厅里一两句交谈:“为办葬礼将衣物都变卖了……这几日倒春寒,她没衣服可穿……”
他竟然敢来文家,他竟然有脸到这儿借衣服!大骗子、王八蛋、负心汉……我在心里将他骂了个遍,将不出声的衣服枕头砸了满地,竟然没出息地趴在被子里哭了。
穆嘉生上来敲门:“清平?”
我抡起一本书砸向门口,带着哭腔吼道:“滚开!”
他在门口急道:“你怎么了?”
我怒从心头起,一骨碌爬下了床打开门,迎面正对上他探询的目光。我恨恨将一口银牙咬碎,拳头像雨点般落在他身上:“你混蛋!骗子!无赖……”他一边躲一边捉住我的手,行伍之人力气颇大,我被箍得动弹不得,情急之下伸长了脖子,张嘴咬在他的手臂上。他吃痛叫了一声放开我,我尤未解气,举起拳又快又急地捶在他胸口上。他往后退了一步,眉头一皱捂着心口道:“顾清平,你这是要谋杀我啊,我到底做错什么了?”
我气得脸上一阵阵发烧,连声音都变了:“你自己心里清楚!”
“到底怎么了?”
“你和那肖红梅……你们……”我身子控制不住地哆嗦,一句话说得支离破碎。
他解释道:“她是我小时候的邻居,现下父母双亡,故而来投靠我。”
我气极反笑,质问他:“事到如今,你还不肯承认你们是什么关系?”
穆嘉生眼中俱是疑惑不解:“什么关系?她到底跟你说什么了?”
我心里又怒又恨,冲他大叫道:“她说你是她未成亲的夫君!”
穆嘉生呆呆地愣住:“什么?”我猛地关上门,只觉得委屈到了极点,身子背靠门缓缓滑下去,抱住膝头呜呜地哭起来。
穆嘉生在外面“哐哐”地敲着门:“清平,你听我解释。”
我哭着将头往裙子里一埋,耳朵却竖起来,只听他说道:“我与她的确有过娃娃亲,可那是在她尚未出世时我爹与他爹偶然间开玩笑定下的;她五岁就随父母离了坪塘镇,我也是近日才得知他们一家搬去了营田,这样的婚约怎么能算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