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阙,你竟然……”坐在麒麟主座上的红衣女子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胸前的刀尖,双手因为无力与震惊而微微颤抖。她想要拔出那把剑,可是身体的每一丝动作,带给她的只有巨大的疼痛。她抹了抹嘴角沁出的血,保持着被刺的动作,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麒麟主座上有暗器,是整个听雨阁上层都熟知的事情,若是不知道暗器的触发开关,随意地坐了上去,必然会落个身首异处的下场。可这开关,听雨阁中有些年龄野心的人都知道,包括千阙,包括非奻。所以,昨日夜里,在他同非奻交谈过后,特意将这暗器做了些许改动,原本的正确位置却成了这暗器的触发开关。其实这其中的端倪很容易看出,只是她今日过于兴奋了些。
忽然间,一袭红色衣裙的妩媚女子突然大笑了起来,眼神疯狂如修罗。
疯狂的笑声中,她猛然抽出发间的簪子,又以顺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它抛出,簪子飞出的那一瞬间,传来一声“咔嚓”,“千阙,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去死吧。哈哈哈哈……”
千阙面色陡然一变,大惊:“不好!快走!”
与此同时,殿外传来了巨大的轰乱,哀嚎声响彻整个听雨阁。
“快跑!阁主要毁了听雨阁!”
“火烧过来了,火烧过来了……”
“这烟有毒,快走。”
“救救我、救救我!”
“啊……”
整个听雨阁内部有两个暗格,里面装满了猛火油和毒气,一旦触发开关,暗格便会打开,将里面的猛火油和毒气放出,并点燃。这是听雨阁建立之初,为了防止听雨阁内部叛变和外敌袭击而设置的,这么多年,大家早就已经忘了,却不曾想在最后一刻,非奻却打开了它。
“千阙,有你和整个听雨阁陪我去死,我也不亏啊……哈哈哈……”非奻望着横抱起柳依依慌忙逃出主殿的千阙,大笑着。可笑到一半却猛然停了下来。原本还肆意张狂的面容渐渐凝固起来,头颅垂落下来藏在那头浓黑的秀发之中,诡异而瘆人。
“苏泽……”柳依依靠在他怀里,弱弱地唤了声,“不用管我,你自己逃吧,我活不了多久了。”
千阙一愣,望着怀里女子苍白的面色,眼里满是愧疚。
未了,她又说道:“樱莲子,天南星,半夏,忍冬藤,吴茱萸,旋复花,熬煮成药,能解你体内的醉仙香。”
这个女人,都什么时候了,还在说这些。
柳依依咳嗽着,问他:“记住了么?”
他不答,默不作声地抱着她,在这一片火海中穿行。此刻,他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将她活着带回去,他会将她活着带回去的。
“记住了么?”柳依依见他不答话,有些着急,挣扎着想要从他怀中离开。
“记住了,樱莲子,天南星,半夏,忍冬藤,吴茱萸,旋复花。”千阙无奈,只得妥协道,“不要乱动,我带你离开。”
虚竹山顶,火光直冲天际,带着浓黑的烟,肆无忌惮地吞噬着整座听雨阁和其中的教徒。巍峨的大殿发出“噗哩啪啦”的声音,房梁在巨大的火焰灼烧下逐渐呈现出焦黑的颜色,混着毒气发出刺鼻的味道。
千阙背着柳依依,急速地奔走在回音廊中,就在即将踏上风雪桥时,一块梁柱发出咔咔的声音,轰然一声落了下来,不偏不倚砸向两人。那一瞬,千阙本能地伸手想要去挡,可到底身上背负了一个柳依依,迟钝之下,却偏了偏两人的位置,而那焦黑的房梁,则重重地砸落在柳依依身上。
她被压在火海之中,闷哼一声,嘴角沁出丝丝血迹。
“柳依依!”千阙惊然出声,这是他第一次唤她的名字,却是在这样的情况之下。那一瞬间,他有些慌了神,忙将压在她身上的梁柱移开,抱在怀里。看着她苍白得脸色,他心底泛起阵阵心疼与自责,他告诉自己,快些,再快一些。
他咬紧了牙,足尖一点,飞快地向外跑去。周围,是惊慌失措与拼命逃跑的徒众,大家一拥蜂地向着同一个地方跑去,杂乱拥挤。
柳依依靠在千阙的怀中,不再说话,呼啸的风从她发间拂过。这个怀抱是这样的温暖,以至于她有些不舍,她想,能在这个怀抱中死去,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双眼渐渐地有些疲累,怎么也睁不开,她这是要死了吗?也好,死了也好。
她这一生,大起大落,繁华过眼,到最后,却还是什么也没留下,希望,苏泽能好好的。
许是感觉到怀中女子的不对劲,他心下一急,便也顾不得多想,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了些。他不能,决不能让她就这样死了……得快些,快些下山,给她找个大夫,她不能就这样死了,决不能。
最后,在一众疯狂的推搡之中,两人成功地逃离了那片火海。从瀑布中穿出,那巨大的流水落在柳依依身上,有些微疼,她张了张眼,醒转过来。她靠在千阙怀中,从山底往上瞧去,一片浓烟中,早已不见昔日繁华的听雨阁,只剩下一片灰烬,以及众多人的骨骸。曾经的声震武林的十二杀手、左右护法,只剩下他一人,所谓物是人非大抵就是如此吧。
他抱着怀中的女子,不在停留,往山下奔去,他记得,山下的小镇上,有一位老者,是远近闻名的郎中。
柳依依蜷缩在他的怀中,微微扯了扯嘴角,露出个虚弱无力的笑来,“苏泽,以后不要杀人了,也不要打打杀杀的,更不要总是拿自己的性命不当回事。”
“苏泽,我想麻烦你去趟京都,替我向我婆婆公公……还有我的丈夫报个信,你就和他们说,我很好,不用担心,只是日后不能给他们写信了。”
“对了,你日后若是没有地方可以去,就住在我那间小竹屋吧,虽然简陋了些,但也还能住人的。那院子里的桃树底下还埋了几坛梨花酿,你得了空闲挖去喝了罢。还有,竹屋后面有个衣冠冢,是我替我那未出世的孩子建的,你记得每年清明的时候去看看她,陪她说说话……”
她还想说些什么,可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已经没了力气。
千阙看着她苍白着神色,隐隐有些不知所措,愣了片刻,道:“放心,我会找到大夫的,所以幽都你自己去,梨花酿你自己喝,那孩子……你自己去看。”
她自己就是个大夫啊,还能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吗?更何况,那个女人,给她的解药,不过是颗普通的糖丸。
风吹过她的面颊,带来春日里特有的清香,她静静地靠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砰砰跳动的心脏,渐渐地闭上了眼。
终于……她又可以见到父亲母亲了……还有那个未出世的孩子……
朦胧中,她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回到了幽都。那时候,父亲还是那个备受宠爱的御医,她还是那个活在蜜罐里的小女孩……那时候,可真好。
当千阙赶到那位郎中那里时,柳依依已经死去。任凭他怎样祈求、威胁那位老郎中,也不可能将她救回。
他将柳依依葬在了竹屋后的衣冠冢旁边,后来又去了幽都,将那日柳依依让他带的话原原本本地说与了马翰墨一家。而那院中桃树下的梨花酿,他却没有动,反而每年春天都会自己埋上两坛,等到第二年清明的时候,再取出来,送到柳依依的坟前。
后来,他回到了一阕不振的听雨阁,历经三年艰辛,将从前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邪教改变成了如今的医门圣地。
说话的老者捋了捋花白的胡须,端起放在案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这么说,这位千阙还是个痴情种了?”突然,底下人群中冒出个打趣的声音,而这句话也引得周围的人纷纷交谈。
这时,讲台之上的老者却放下手中的茶盏,摆手一笑,道:“非也,非也。”
一听这话,底下坐着的人们就有些纳闷了,疑惑道:“怎么就非也了,难不成这其中还有些什么隐情?”
“非也!非也!无论是对于这位千阙阁主,还是医女柳依依,这段故事都是无关风月的。一则,柳依依已嫁人为妻,并曾怀有身孕;二则两人相处时间十分短暂,且多数时间中还得因生命安全而奔波劳碌;三则,两人相遇之时,都已是二十又七八,荣辱半生,对于这些个情情爱爱的早已不大上心。对于从小便被训练成一个杀手的千阙而言,柳依依这样的存在,就如同那耀眼夺目的太阳,给予他温暖、关怀,将他那黑暗寒冷的心门打开,所以他对于柳依依,应当是感激。”那老者又捋了捋胡须,摇头晃脑,“不过,或许其中也不乏情爱之意,只是小老儿我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