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吃完早餐,丈夫一个人带着七月去上绘画课了,体谅昨天晚上把念之折腾得够累,就让念之留在家里面睡个回笼觉。七月和别的小姑娘不太一样,不喜欢唱歌跳舞,喜欢的是乐高、画画,在幼儿园老师也说七月经常都是安静的在美术角画画。念之在想,七月真的是和小时候的自己一点都不像的,长相气质都和丈夫如出一辙。要不是自己生的,感觉就站自己面前,这个娃娃,根本想不到是自己的孩子。天气这么好,念之也是睡不着了,打开电脑继续办公。外人看起来念之很轻松就拿到的订单,背后付出了多少努力,只有念之自己知道。只是成年人的辛苦不足为外人道也。丈夫一直心疼她,劝过几次念之换工作。可是对于没有背景的念之,这份工作,是最快可以积累财富的工作。丈夫在一家军工企业做工程师,朝九晚五,念之喜欢他这样可以安静的钻研自己的领域,不世俗,受人尊重,收入也不低,可以保证一家人的正常开支。苏城是准一线城市,房价高昂,还好念之他们出手快,三年前在涨价初期的时候买下了这个两居室的房子。否则收入永远跟不上房价上涨的速度。还好,因为是老房子,得房率极高,虽然是两居室,住起来却很是舒适。
念之做周边景点分析的时候,爸爸发了视频过来,她拿过手机接了视频开始和父亲聊了起来。这些年父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老去,念之经常会忘记父母到底是多少岁了,不是自己记性不好,而是很多时候,会和记忆里面的父母重合。就像她一直记得35岁的母亲,还没有一根白发。也是,自己都是一个4岁孩子的母亲,父母怎么会不老。
宋词《一剪梅·舟过吴江》中蒋捷写道--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度与泰娘娇,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里面最耳熟能详的一句: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更是道尽了时光的无奈。
原来父亲是告诉念之,哥哥想邀请念之一家十一的时候去广州做客。念之的哥哥在念之高中的时候就结婚了,生了一个儿子,已经8岁了。念之哥哥买房的事情念之是知道的,还借了钱给他。
父亲看到视频里的念之没有回复,也知道当年的事情,全家人都很对不起念之,就让念之考虑一下,不管去不去都没有关系。挂了视频,念之靠在飘窗上面,合上了电脑,此刻,她真的没有心思去工作。泪水不知道什么时候打湿了眼眶,望着楼下那一排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念之记忆的闸门被打开了……
2006年9月1日,念之带着沉重的心情去县城梅林一中报到,映入眼帘的就是一排排郁郁葱葱的香樟树,在烈日下带给人们一丝阴凉。送念之去的是母亲,分别的时候,母亲一直落泪。长这么大,念之第一次离开自己独立生活,想到因为家里面的事情,给念之的生活费也不多,心里面很是愧疚。看着母亲上了回镇上的客车,念之的泪才落了下来。她一路哭着回到学校的宿舍,不管别人的目光,满脸的泪水。
梅林一中有初中部,也有高中部。这是一座像一所大学的学校,人数将近8000人。每间宿舍住9个人,分上下铺,拥挤、局促。宿舍就一个卫生间,干湿不分离,你在洗澡,人家就在门口刷牙。高中的时间很宝贵,为了节省时间,往往是2-3个人一起洗澡。这让念之很难适应,她都是最后一个去洗澡。所以每次都是熄灯了才能上床睡觉。食堂的饭菜,对于挑食的念之,也是很难接受,而且菜是相对固定的,基本就是那几个。念之后面回想起来,只记得土豆了,好像天天都是吃土豆。
这些生活的细节其实都是可以慢慢接受的,最煎熬的其实是心理。来到这个学校的人,要么成绩优秀,要么家境好。念之发现,自己既算不上成绩优秀,家境更不用说了。第一天报名,念之看到自己在班上排名21名,那一刻,心情沉重起来。新学伊始,学校广播社团招人,兴冲冲跑去报名参加,一开口,就被嘲笑有乡音,看到人家忍住笑的表情,念之当时羞得很想从地缝里面钻进去。来到梅林一中一个月不到,念之对于过去自己的认知全部被打破。她变得不自信起来,在班上也尽量少说话,只和熟悉的人才愿意多说几句。
第一次月考,念之考了班上的29名,全年级600多名,泪水打湿了试卷,可是她不敢哭出声。趴在桌子上默默地流泪。有人默默给自己递了纸巾,念之知道是同桌给自己的纸巾,接过来,低着头擦干了眼泪,缓了一下,抬起头说了声:“谢谢”。
“其实没什么,才第一次月考,高中那么多次考试,到了高三,每周都考,努力就好了。”欧阳哲温柔地安慰道。他其实对这个同桌很感兴趣,身量娇小,唇红齿白,要不是近距离观察过,他应该不是第一个怀疑她涂了口红的人。起初周边的同学看她皮肤白皙都以为她也是县城的,听她自己介绍才知道也是周边小镇的。刚刚哭完的她,鼻子红红的,眼睛更亮了。他经常看到她对着不会的题目一直琢磨,有时候一节晚自习都在研究一道题。很少举手问老师,也不问身边的人。她似乎把自己紧紧的包裹住。
偌大的梅林一中,和初中同学遇到的概率也是非常低。每天都是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念之没有看到柳云天和李蘇,和晓琼也是偶尔约着聊几句。紧张的学业,让念之没有太多喘息的时间。每个礼拜,念之都去学校小卖部排队打电话给爸妈,秉着报喜不报忧的精神,脱口而出地说自己一切都好。
她不会说,因为总是最后一个洗澡,所以早上经常起不来,来不及吃早餐。不会说自己其实很想家,经常偷偷哭湿了被子。不会说其实生活费不太够,既要吃饭又要添置衣物和学习用品。所以自己经常只能打最便宜的土豆丝和冬瓜,而这些都是自己以前最不爱吃的菜。
念之的性格很好相处,寝室里面也都是各个小镇来的女生,不像班上县城的女孩自带一股优越感。一个学期下来,念之也交到了一个很要好的朋友,大家都叫她小苹果,因为她比同级的学生小了2岁。据小苹果自己说是因为看到邻居哥哥姐姐去上学,自己闹着去,作为村长的父亲,就走了一个后门。所以每到一个班级,她总是最小的一个。念之对她很是照顾,把她当做自己的妹妹对待。
高中一个学期之后,就文理分科了。分班前一天的晚自习还是在原班级上。因为要去新班级,念之的心里有点焦虑,搞不清化学的念之,选择了文科。小苹果理科好,选择了理科,同桌欧阳哲也是选择了理科。想到自己不能和小苹果一个班级,到时候连寝室也要重新分,心情很低落。眼看明天就要去新班级,也没几个人在认真看书,都在下面交头接耳,连老师也去开年级会议没有来教室。班上那些县城的同学一直和他们从小镇来的人相处得不是很和谐,后面几个男生一直往欧阳哲这边扔粉笔,周边的人被扔到好几次,大家都是敢怒不敢言。欧阳哲平时都是温和有礼,在住校生里面人缘颇佳,从来没有见过他生气。对于这种场景,他也不想去理会。念之心情本来就不好,何况本来就是个暴脾气,只是这个学期都是隐藏着。不记得第几次被扔了之后。念之站起来,转过身,对着那个带头的男生吼了一句:“你想怎样?”瞬间整个教室都安静下来,那个男生也没有想到念之敢直面他,还怒视着他。一时之间倒是不知作何反应。最后也只能讪讪一笑,停了手。
欧阳哲看到念之坐了下来,说了声:“谢谢”。
念之说:“不用谢我,就当还你上次纸巾的人情了,而且我最讨厌那种人。”
欧阳哲那个时候才发现,念之和别的女生不一样,她拥有连自己都自叹不如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