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去疾一惊之下却也紧随其后,三人进入地道内,又盖上地砖。
那班大向周围墙壁一摸索,找到了一个火把和火折,点亮地道。
地道内两侧由青砖砌成,地道弯曲一眼望不到头。
李一风向那管家道:“此时已经没有了性命之虞,班虎又已经放弃了你,既然他宁愿连同我们一起烧死你,你何必再替他卖命呢,说出实情我兴许还能保你一命。”
那班大道:“大人说的是,不过口说无凭,我又凭什么相信你。”
李一风摸出了一块象牙腰牌,递给了班大,然后道:“你家大人也是久居官场,这是什么想必你也清楚,我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失信于你,坏了我的名头把。”
班大在闪烁的火光下仔细打量,抚摸那腰牌,对花纹,质地确认无误后。
脸上挤出一丝笑容,仿佛得到了保证,道:“大人说的是,以您的身份,自是没必要因为我这无名小辈,而失信于江湖。”
接着班大想了一会道:“昨日大清早一个客人来访,说是请我家大人办一件事,杀几个人。
我家大人想也不是什么难事,他纵横沙场手下冤魂没有一千也有九百,因此大人领着几十骑出去。
却没想回来来时仅剩几骑,身上还带着伤。手下们本以为是干点私活,捞些银子,没想到遇到了辣手的神机营,搭上了性命。
他们也就占在兵器凌厉,否则鹿死谁手还不一定。”说话时自信之情油然而生。
李一风轻蔑的一笑,却不反驳,心下道,古北口卫所骑兵剽悍不假,可还远远不是我神机营的对手,皇上亲军,怎么是你这些匹夫可以理解的。
班大回头道:“大人我说到哪,人老了,记性就是不好。”
说话时眼睛却在狡黠的上下打量着陈去疾,这个皮肤嫩滑的年轻子弟,心想眼前这看上去完全不相干的人,怎会在一路。
李一风冷冷道:“说到你家老爷带伤回来,捡要紧的说,别磨磨蹭蹭,拖延时间。”
班大点头道:“大人说的是,我家大人说‘这次私自带人出去,事没办成还折损了这么多人马,朝廷追究下来,丢了乌纱是小,折了性命事大。
在说,幕后那人得知此事失败后,为了防止泄密,肯定会杀他灭口。’因此想出这假死以躲避责任的法子。”
陈去疾在一旁插嘴道:“假死的话,悄悄找具尸体,草草下葬,又携着家眷找处无人认识的地方从新生活就是,何必再摆什么灵堂,又在棺椁中放毒箭。”
班大道:“公子心思缜密,果然英雄出少年。”
说话间不知不觉,慢慢靠近陈去疾。
接着说道:“只是您有所不知,朝廷好骗,可那幕后黑手难以糊弄,他必定会派杀手前往验尸,确定我家大人已死。又会把知情人杀个干净,确保万无一失。”
陈去疾见这隧道幽深昏暗,不知通向何处,害怕出岔子,想尽快结束谈话,找出那个幕后黑手。
等不及班大再听一字一句,慢慢解释前因后果,直截了当道:“所以你家大人守株待兔,在棺椁中放上机关,想等那杀手确认时杀死他,然后派人放火,将这班府烧成白地。
想来个死无对证,杀死一切有关人,毁尸灭迹,使朝廷和黑手查无可查。
既然早知有今天的困境,费尽心力,掩盖罪证,摆脱追杀,何必和黑手有勾结,违背朝廷法例,私自带病残杀百姓。”
班大惨笑道:“一入侯门深似海,有些事身不由己,你不投靠一方势力,势必为人所不容。
举世皆浊你独清,众人皆醉你独醒,别人会容忍你么。出淤泥而不染,只能是一个美好的一厢情愿罢了。”
陈去疾心下感慨道,我有了父亲,李叔,老顾的庇护,对这世界的阴暗面理解的远不如普通人那么透彻。对生活的艰辛的感触也不够多。
他们中有些人,就如那些忠心耿耿的侍卫一样,卑微而伟大,于渺小中透露不平凡。
虽说这世界有阴暗面,但这绝不能成为倒向黑暗的借口。
他看向李一风,后者脸色于黑暗中透着冷峻,仿佛也一样陷入沉思。
可能连陈去疾也没想到,他在感慨中完成了一次蜕变。
但现实并没有给陈去疾思考的机会,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这一切。
班大忽然从背心中拔出一把匕首,直直刺向李一风。
虽然这一手有些让人措手不及,不过李一风修为颇高,这样的偷袭他没放在眼里。
他挥手欲隔开那匕首,另一只手护住周身。这样一来班大无论如何也伤不了他分毫。
之所以是抢夺刀,这样比较保守的打法,而不是直接一掌祭出,打的这不知死活的班大于九幽之下。
是因为这班大还没说出那幕后黑手究竟是谁,在这之前他还不能死。
显然班大也意识到那秘密是自己的护身符,因此出招时无遮无揽,对自己这方没丝毫防备,全力攻击李一风。
可就在中途中,班大匕首突然换招,改刺为割,攻向站在李一风身侧的陈去疾刺去。
这是李一风所始料不及的,这样一来,他之前所采取的招式完全失效。
在这狭小的空间中,要做到后发先至,谈何容易。
这一路班大一直在细细打量着陈去疾,他发现这李一风显然对这小子颇为看中。
似乎对待那小子比对待自己的性命还重要。不过这一切都是推测,除了几处细节作为佐证外并没有坚实可靠的证据证明。
他一向对自己看人的眼光颇为自信。此外他打定注意要逃,不过对阵李一风他没一分把握,即使是自己使出全力进攻,而对方还要分心防守时。
所以他决定赌一把,中途改道,攻向陈去疾——他自认为这个对方的软肋,赌赢则生,赌错则死。
话说陈去疾这边,班大的一席话让他陷入沉思,全没防备着攻向李一风的匕首,待他反应过来,决定出手相助。
他抬起手瞄准班大,准备射出手中毒箭。没想到这一匕首临时转变攻击方向,割向自己。
但此时自己却因为射箭而门户大开,为班大的进攻提供了便利。纵然他最近真气进步颇大,但在短时间内也根本不可能挥手防守。
千钧一发之际,李一风低吼一声,右脚飞起,想要踢飞班大的匕首。谁知班大向另一侧靠过去。
顺势将手中火把一熄。地道瞬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而班大自然也消失在这黑暗中。
原来自始至终班大的目标都不是陈去疾或李一风,他的目标只有逃跑,而前面的种种手段,都只不过是在为最后的逃跑作铺垫而已。
本来以李一风的功底,在这样近在咫尺的距离,班大根本不可能逃脱。
但偏偏就这样看似最不可能得情形,发生了这样最难以预料的事。
究其原因,一来,李一风全力保护陈去疾而忽略了班大可能逃脱的可能性。二来,由于李一风疏忽,在这黑暗中的唯一照明工具一直掌握在班大手中。才致使发生意外情况时,失去了主动。
只听见黑暗中传来几声清脆的金属响声,李一风低声道:“别动,对方撒了铁荆棘在地上,真是滑头。跟着我。”
然后李一风又低声叹息道:“没想到在这阴沟里翻了船。”
陈去疾此时看不清李叔的脸,但想必在他那眼睛深陷的脸上,一定透出无尽的悲凉和无奈。
陈去疾低声劝慰道:“李叔,都怪我,经历这么多还没长进,这次又连累您老。”
然后又自嘲道:“李叔,你遇到我这么个笨侄子,这样的事以后想必还不会少,哈哈,委屈您老了,不过这也没办法,现在想退货可来不及了。”
李一风道:“看来这个班大不简单啊,对于此人你怎么看。”
说话间李一风用手在墙壁上摸索,探索着前方的道路。
陈去疾略作沉吟,然后道:“我觉得他就是班虎,显然对方是一个反侦察的老手,当别人笃定他早该逃之夭夭时,他却在灵堂守株待兔,有谁能想到,久经沙场的千户就是眼前这个孱弱的老者。”
李一风回头,想看着陈去疾作出这番大胆推断时的表情,然而地道里漆黑一片,只有茫茫的黑色。
李一风道:“很有道理,大胆而不失理智,我早该想到,一个管家怎么会知道那么多班虎与人交易的隐秘,还有知道这条密道,以及临危不乱的气度,还有刚才反击时巧妙的招式变化,这些都不是一个寻常管家该有的。”
陈去疾道:“的确,李叔已经答应了,待他说出详情时保他一命,照理来说他不应该冒险脱逃。
他这样做只有一个原因,他的手上沾了那些侍卫的血,自知事情败露,难逃一死,所以最后打定主意,以性命相搏,拼出一条血路。”
只因为两人要防备地上的铁荆棘,因而不由得放慢追击的脚步,走得格外慢。
忽然陈去疾仿佛想到了什么,站住了脚步,低声道:“李叔他为什么要逃,如果班虎真要走,早就离开了。
他留下来就是因为要杀掉前来灭口的杀手,以绝后患。彻底摆脱那黑手的控制和朝廷的追踪。眼下他说不定正在某处伺机而动。”
陈去疾的一番话点醒了李一风,他心头一凛,自知现在猫鼠的身份调换了。
现在自己这一方由追捕老鼠的猫,变成了躲避追击的鼠。这也就不难解释他为何要将我们引入这地道。
在阳光下自己打赢班虎绰绰有余,可是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方,自己未必是熟悉这里环境的班虎的对手。
但是他口中却不愿意说出,一来是害怕输了气势,还未交手,就输敌三分。
二来,他这一生本就心高气傲,将一切都不放在眼里,此时虽然身处困境,但要他认输却也是万万不能的。
陈去疾又道:“并且班虎撒铁荆棘拖延,他应该是在争取时间准备什么。”
李一风嘴硬道:“那正好,待我打得他满地找牙,问出真凶,再结果了他,敢杀我李一风的人,我要他十倍奉还。”
陈去疾也看似在激励李一风实则在宽慰自己道:“我们二对一占了莫大的便宜,今天可别叫他逃了。”
李一风却道:“你先在这等我,两个时辰之后我若还没回来,你按原路返回,我在外围埋伏了人马。
否则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单枪匹马来卫所千户的宅院。只是刚才一切事出突然,他们可能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时间来看,此时他们该反应过来了。”
陈去疾咬了下嘴唇,坚决道:“我必须去,这件事因我而起,我绝不能看那些侍卫白白丧命,而我却躲在背后,任凶手逃亡而置之不理。
何况我今天穿了钨丝软甲,他伤不到我的,李叔你放心吧。”
李一风不再劝阻,他知道,这些事这小子迟早要面对,他深知自己的侄子看似孱弱的身体背后是倔强不屈的灵魂,他选中这小子不全是因为他是自己的侄子。
二人且走且停,时刻防备着可能的袭击。
忽然一阵劲风袭过,李一风连忙提醒陈去疾贴着墙,却没顾及到自己,他感到脸上一点冰凉,随之而来的是温暖的液体。
他不及细想,侧身闪过,挡在陈去疾前面,飞快甩出身后的长袍,用来裹挟着飞驰而来的毒箭。他抽出随身的刀,急速运行真气,挥舞着,将迎面射来的箭激射而开。
防御之余,同时抓住迎面而来的一枚箭镞,反掷而出,随着清脆的碰撞声。
他知道那是支箭镞没入铁甲的声音。然后轰隆一声响,对面的机器好像停止了运转。李一风猜测可能是箭镞破坏了机关的结构,阻止了机器运转。
然而飞驰而来的箭镞并没有随着那声响而停止,显然发射箭镞的机器并不止一台。
李一风故技重施,在飞身躲闪的同时,根据羽箭摩擦空气的响声判断来袭方位,抓住羽箭再趁机反掷而出。
但是这样的打法中与不中,全凭运气。果然,此时没了刚才的好运,箭镞好像只是射在了墙壁上。箭镞依然如狂风骤雨般袭来。
李一风无可奈何,只能期盼这箭有射完的一刻。
看来这机关就是班虎提前所准备的那个物件。
李一风心下叫苦不迭,手上真气运行却依然不减,飞快击开射来的箭,忽然他感到面部发麻,随即想到那箭上抹了麻药,一阵酸麻席卷全身,他感到真气运行阻滞,感觉迟钝,反应也越来越不及时,出手越来越慢。
这时一支又一支箭越过李一风层层封锁,接连射在了他的肩上和大腿上。这么一来更加加剧了身体的麻痹。
李一风渐渐不支,他嘶吼一声,加快调转全身真气,在重新给身体注入活力的同时,将麻药从身体中排出。
黑暗中陈去疾虽然看不见李一风所面临的状况,但他却能感受到他沉重的喘息,好像在艰难的支撑着。随着那声嘶吼划破黑暗,陈去疾感到了危急,他一步跃在李一风前头,想凭借钨丝软甲为他挡掉了羽箭。
他抬起双臂用肘上的铠甲护住头部,身体牢牢挡在李一风前头。
虽然有宝甲护体,箭头不至于穿破肌肉,然而他底子浅薄,面对着箭簇的沉重撞击,终于挺不住,哇吐了口鲜血。
陈去疾喊道:“啊,我要死了。”
李一风听后不禁心中悲痛,也顾不得暴露位置,急切的呼喊着他的侄子,用虚弱的声音悲痛的呼唤着陈去疾名字。
箭声渐歇,躲在暗处观察地班虎这时走出来,他本来也防备着那是李一风等人的诡计,但听得那呼喊声悲痛凄惨,李一风气若游丝。知道那不是装的。
同时他对自己的麻药以及机关很是自信,不相信有人能从自己的机关中逃出。
一时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准备最后确认一下两人生死,有必要的话再给两人一人来上一剑,送这两人一程。
班虎慢慢走近李一风,他这一生杀过许多人,但任何时候都不曾这般高兴。
毕竟眼前这人是堂堂八段高手,如今却像狗一样趴在自己面前,说出去恐怕值得夸耀一辈子,可惜这件事,不能让出除我以外的第二个活人知道。
半个时辰前,这两人还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现在却只有任我宰割的份,如我砧板上的肉,我想割哪里便割哪里。
现在想来命运还真是讽刺,这样的大人物平常我只有仰望的份。这武力终究是敌不过计谋,隐忍一时,得意一世。
他打着火把渐渐走近,只看见在满地散落的箭镞旁,瘫倒的两个人,一人微微喘着气,但双眼无神,苍老的瞳孔空洞而绝望。
同时布满鲜血的脸,狰狞恐怖,肩头和大腿涔涔得流着血。
忽然他感到眼睛一阵火灼般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