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李一风已经好了大半,他真气充沛,功底深厚,再加上有顾顺的灵丹妙药,好的自然比常人要快。
身上已然见不到深中麻药的痕迹,整个人也一扫刚才狼狈的样子,恢复了往日叱咤江湖的雄风。他把足一点,旋即跃上井边。
枯井轱辘上缀着麻绳,绳上系着个大桶。
只见李一风上去后,将木桶放了下来,陈去疾跃上去后,木桶便开始一点点往上升,木桶行到一半。
陈去疾觉察到李叔眼角闪过一丝笑意,心中浮起不祥的预感,心下道。
这老家伙在人前还肯端着一点长辈的架子,现在只有我和他两人,他老顽童的本性恐怕要暴露出来了,指不定用什么办法捉弄我呢。
果然,李一风将手一松,轱辘立马飞速转动,木桶重重坠落井底,还好陈去疾有防备,手在瞬间展开,摩擦井壁,脚下在墙壁上一借力,凭借灵曲九步的功夫攀援而上。
在离井口还有一尺的距离处,忽然脚下一滑,踩了个空,身体向井底落去,陈去疾一慌,运气便有阻滞,没能反应挽回。
这时一只大手抓住他,将他从井里拎了出来。那人自然是李一风。
李一风笑道:“还不错嘛,看来我低估你了。”
陈去疾无奈叹气道:“李叔,你能不能别拿我开玩笑,这井很深的,万一掉下去,我的屁股还不摔成八瓣。”
心中也不气恼,可能对李一风突然袭来的玩笑已经习以为常了。
两人刚刚站定,拍了拍身上的灰,一对人马骑着马飞驰而来,眨眼间便飞奔到眼前。
领头的下马便拜,请罪道:“大人,属下来迟,还请恕罪。”正是日前的神机营校尉。
李一风治军极严,今天神机营反应不够迅速,险些坏了大事,这校尉从没侥幸以为可以躲过惩罚。
李一风摆手道:“不关你们的事,今天很多事我也没料到,要说罚,应该先罚我才是,算了吧,索性大家都还好好的。”
这校尉见初见到李一风一干人等心中大喜,他本来笃定二人凶多吉少,没想到二人竟然死里逃生,随之而来的是心头一凛,自己救驾来迟难逃责罚。
因此硬着头皮请罪,并且不出言辩驳,他深知李一风最恨大丈夫没担当,自己一力承担一来可以减轻责罚,二来还可以获得底下兄弟的认同。
见李一风没有深究的意思,这校尉这才解释道:“大人命令我等埋伏在班府外,一有异状便突入进来活捉班虎,我等不敢懈怠,只是没想到院子突然燃起大火,而那些家丁显然有准备,早就准备好了引火之物,又在外围抵抗,等属下控制好家丁,扑灭大火,班府已经只剩几根残桓断壁。”
李一风道:“不碍事,班虎已经死了。”
那校尉继续说道:“我一面讯问家丁,可这帮家伙嘴很硬,我见一时半会问不出所以然,为防止兵变,先到古北口卫所向兵士们讲明班虎恶行,另外又向他们晓以利害,这班人还是识时务,立马和班虎划清界限。
我派人在镇中各处寻找大人踪迹,我又领着一队人在回京城的必经之路上搜寻。
幸得老天庇护,大人福大命大,安然无恙,否则数下万死难辞其疚。”
李一风道:“你做的很好。我们回去吧。”
李一风与陈去疾乘着马回去,路上,李一风望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忽然道:“你怎么有把握我在四周埋伏了人,又如何想到,要把班虎妻女卖到教坊司这样的话。”
陈去疾似乎没法应过来,这些事在如此美景下谈论实在有些大煞风景,不过接城区还是说道:“急中生智,胡乱猜的,只是想吓唬他一下。”
李一风又道:“那你真的会这样做吗?”
陈去疾踌躇了一会道:“罪不及妻女,没必要吧,有些事可以作为手段,却不能付诸实践。”
二人回到钱府时已经临近正午,朱能早早在府门口等候,看见二人连忙跑上来。
堆笑道:“李大人,今早发现公子不在,我等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禀告老爷,老爷却说不必着急定然是您老邀约公子出去了,没想到当真如此。
老爷出去办公了,不一会便会回来,临行前他嘱咐我一定要请你在府上一坐,恳请您务必赏光。”
李一风听后也不做犹豫,将马鞭递给随从,道:“正好,我兄弟二人多日不见,就趁这个机会聚聚。”
由朱能引着进入钱府。朱能忽而转过脸,对着陈去疾作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悄声说道:“顾爷,也在府中。”
此时陈去疾一夜没睡,早已困倦袭身,连连打着哈欠,完全没精神理会朱能对自己的神秘表情,他说了什么也没听入耳中。
进得房中,和衣躺在床上。
只见一个人在傍边直愣愣盯着自己,陈去疾吃了一惊,翻身而起。
而后抱怨道:“老顾,你何时进入我的房中,可真是吓杀我了。”
顾顺道:“去哪了,像个瞌睡鬼一样。我站在这也没瞧见。”随即伸手便给陈去疾诊脉。
陈去疾依旧打不起精神道:“没什么,你不过是连夜去了古北口一趟……老顾,不,干爹,你行行好,让我睡一会好吧。”
顾顺并不答话,眉头紧锁,继续诊脉,然后道:“你昨夜是否急速催动真气,走岔了经脉,加之真气消耗过度,还有就是外伤引起的真气损伤。
陈去疾听了这番话,瞬间睡意全无,起身道:“老顾,你这么神,昨晚确实有些消耗过度,在调动真气时也有些阻滞,外带受了点内伤,全让你说中了。等等,你不会就在旁边吧。”
顾顺自顾自说道:“奇怪的是,你体内好像不止一股真气,一股飘逸灵动,另一股刚毅,坚强,都是上等纯正的真气。
而且好像在你体内不止一时半会,奇怪的是杭州替你诊脉是怎么没察觉……是了,当时你极其虚弱,以至于我没发现在你体内涌动的真气暗流。”
陈去疾试探性的说道:“应该没事什么大碍吧。”
眼睛满怀希望的看着顾顺。
顾顺缩回了手,靠近陈去疾斜睨着他,道:“你最近练功可有些急于求成啊,这是武学者的大忌,也是很多年轻人都会犯的错误,但对于你可不应该呀,你一贯懒散惯了,怎么忽然刻苦修炼起来了,一定有许多原因吧。”
陈去疾急于得知自己的身体状况,只好搪塞回答道:“也没什么,只是想把命运把握在自己手中罢了。快给我说说,是怎么个情况。”
顾顺略微捋了下胡子,道:“也不是也不是什么难事,好好调养,按我的药剂将息,修炼之事先停几天。
至于你体内残留的真气,先让我知道前因后果,我才好出方子,最好把运功之人的特点对我说一下。”
陈去疾只好把嘉州四仙之事略微向顾顺叙述一番,顾顺点头道,这马,侯二人,一人是凌云门高手,真气飘逸灵动。
一人以三十六招点穴笔法浪迹江湖,真气凌厉刚毅,两点都与刚才我诊脉时的感觉对应得上。
陈去疾有些着急道:“老顾,别再卖弄你的学识了,我也不懂,快说说要怎么就才好,我这么年轻,这世间还有好些事没来得及享受。”
依此前他成熟的心智,敏捷的身手,颇具城府的行为来看,与他的年龄极不相称,只有当面对危急时,他才显露出一个少年该有的怯懦。
顾顺道:“也不是那两人故意害你,这些上等真气对别人来说是疗伤圣物,只是你身子虚,底子薄,所谓虚不受补。
这么多真气进入体内,非但不能修复损伤,反而因无法被身体吸纳,而游走于诸经脉,成为隐患。咳咳。”
他意识到自己说了这么多,还没讲到,陈去疾关心的点上,有些尴尬道:“不过,你以内功心法加以引导,必要时加以药石辅助,相信不会有大碍,只是要一点点对真气加以疏导,切不可操之过急。”
陈去疾大了一口气,随即想到了一件事,便道:“老顾杭州一行你匆匆离去,我可有件好东西,没来得及给你看。”
顾顺燃起了兴致,道:“你能有什么,这世间金银珠宝,可入不了我的眼。”
陈去疾嘻嘻笑道:“我还不知道您吗,这年东西保证您感兴趣,鞑靼的奇毒,‘空谷幽兰’想必您听说过吧。”
顾顺眼睛一亮,随即故作平静道:“也没声么了不起的,不过是一种,可以致幻的奇毒而已,我顾顺纵横江湖这许多年,什么珍奇毒药没见过。
说来说去还是我配制的毒最为精妙。不过也不妨哪来看看,我帮你鉴赏一下,看一下是不是真品。”
他嘴上虽然说得漫不经心,毫不在意,眼睛却诚实的四处扫视整个房间,然后鼻子又仔细嗅着,想从中找出些毒药的蛛丝马迹。
陈去疾与顾顺相处日久,怎会不知到他的秉性,嘴上越是不在意,心中越是关心。
又看顾顺眼睛四处转着,一眼便看出了他的小心思,故作失望道:“这么说,老顾是不想看喽,算了我也困了,改日再说吧。”
顾顺心急道:“可不能让你就去睡了,你明知我就这么点嗜好,遍访天下奇毒,你把我的蛔虫钩出来了,怎容的你说睡便睡。”
陈去疾也不再捉弄顾顺道:“早就知道您老爱好此物,在杭州时我就仔细收藏,就想给您看看。”
然后小心拿出,一个贴身携带的香囊。
顾顺先是戴上了了一个用鱼鳔缝制而成的轻薄手套,然后小心接过。
用手轻轻在香囊边扇动,让细微的香味进入鼻孔,他慢慢品了品气味,然后判断了一下自己可以承受的药力范围后,小心翼翼打开香囊,用针尖挑出一些毒药粉末。
用手捻了一下,判断一下质地,又迎着光观察阳光下粉末的形状。
陈去疾看着那鱼鳔制作的手套取笑道:“老顾这东西倒是与教坊司姑娘们用的,有异曲同工之妙,莫非您老也经常去那个地方,既然您也有这个爱好,改日切磋切磋。”
然后狡黠地看着顾顺:“鱼鳔质地细腻,轻薄,不漏水,用来做那事,简直再适合不过,可叹前人心思巧妙,竟能发明这么有用的东西。”
他哪里知道,这顾顺是毒痴,武痴,易容痴,却对这鱼水之欢丝毫不放在心上,更没去过教坊司那烟柳之地。
只见顾顺一头雾水问道:“你小子在说胡话,什么这东西,那东西,什么教坊司,得了失心疯不成。”
然后继续自顾自细细端详着“空谷幽兰”。
然后顾顺自言自语道:“这手套,乃用鱼鳔精心制作,质地致密,平常毒药不易侵蚀,用来察毒,验毒再合适不过,你可知世间毒药能腐蚀肌肤的不在少数,不容得我不小心。”
陈去疾见顾顺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不解道:“江湖人尊称您为老毒怪,该是阅毒无数才是,没想到这小小的‘空谷幽兰’也让您如临大敌,传出去也不怕人笑话。”
顾顺将脸一黑道:“你可知我用毒无数何以活到今日,江湖上比我高明的人也是有的,可只有我能尊王尊圣。
其中利害关系就在,小心翼翼四字,只有时刻小心才不至于为毒所伤,江湖上被自己配置的毒所害的名宿前辈,并不在少数。”
然后略微叹息道:“善奕者死于棋,善射者死于箭,善兵者死于刀剑。就是这个道理,越是擅长,越是了解得东西,越要谨慎。”
陈去疾刚才还在嬉笑,听到顾顺的一番解释后,表情僵住陷入沉思,他深深体会到顾顺所说的话的真谛,如果没活下来,一切都是空谈。
在经过一番仔细的查验后,顾顺得出结论:“这药是真的。”
他说的一丝不苟,意味深长,不像在开玩笑。
陈去疾忍俊不禁道:“老顾,弄了半天,你就得出这么个结论,我早就知道了。”
顾顺不为所动,继续一板一眼道:“药理,药性我还弄不明白,现在所知道的是,此药由西域曼陀罗提炼而得,至于其他的几味辅药,还有待进一步实验,还有你出来。”
陈去疾不明所以,纳闷道:“什么出来?”
这是一人从门外笑着走进来,道:“顾顺,你回京了呀,我怎么不知。”正是李一风。
顾顺却佯装大怒,责问道:“你个老东西,自己出去折腾,日暴尸荒野也是自作自受,怎么还拐骗我干儿子出去,弄得一身伤,你皮糙肉厚不碍事,他从小习惯了人前人后被服侍,那受过这种苦。”
李一风陪笑道:“不是有惊无险没什么大碍吗,你也不必如此着急,有我在那些小毛贼伤不了他。”
顾顺继续责骂道:“我看你是西域断肠红没吃够,改日我再亲自配置一碗给你。”
李一风一听到“西域断肠红”不禁打了一个哆嗦,赔罪道:“老顾,我不敢了,下次邀约我侄子出去一定经过你同意好吧。”
顾顺脸色缓和,道:“再敢出去,仔细你的皮。”
李一风道:“好的,好的。”
语气一转,道:“钱兄命人做了你最爱的莼菜羹,和鲈鱼脍,今天我沾了你的光,可以尝尝了。
钱兄府上的厨子可是皇帝陛下御赐的御厨,京城厨师无人能出其右。”
顾顺斜睨道:“你真的是想吃御厨的名菜吗,我看你是贪杯钱兄府上十年珍藏的桂花酒酿。”
李一风哈哈笑道:“好友聚首,不喝酒多没意思,何况钱兄家的酒三蒸三酿,味厚醇香,十年珍藏,余味悠长,桂花清香,香味远播,此等美酒千金不换啊。”
顾顺戏谑道:“一说到酒你便两眼放光,我看你肚里的酒虫都快爬出来了。十足的酒囊饭袋,朝廷之耻。”
李一风道:“哪里哪里,我安享美酒,总比某人随处杀人夺命的好。”
陈去疾在一旁无奈看着两人争辩,他内心知道,如此争辩只会加深两人的情谊,并不会损坏交情。
他从小就看两人争辩惯了,有时竟不失为一种乐趣,可眼下自己困顿无比,怎容的两人在面前聒噪,看这个趋势,两人争到天黑也不会停止。
心生一计,道:“李叔,老顾,快去吃饭吧,再不去我爹爹该把美食美酒都吃光,喝光了。”
两人不约而同露出尴尬的一笑,道:“你不去?”
陈去疾打了个哈欠道:“我是再是困极了,宽恕子侄今日无理,不能在一旁侍候。”
二人道:“也是,你睡着,不用管我们这两个老头了。”
一前一后出去了。陈去疾大抒一口气,终于把这两个活宝请出去了,倒头便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