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甲城,与梁境内城市一贯的布局风格不同,梁境虽然大部分在淮水以北,可建筑道路排列风格大多形同江南,房屋多木少土,或是半木半土,颜色也喜欢灰红青黛,城市一般四平八稳,道路横平竖直,多对应天圆地方的古代天人思维布局。而眼前这青甲城却潦草的像一个土洞子一般,房屋建筑多以土建起来也就罢了,主要是还未添加任何纹饰和色彩,就像是从超大的一个土堆上挖出来的原始洞穴一样,毫无美感。
或许因多与天地直接接触的原因,这里人的性格也相当豪放真实。张式躺在曹景龙给准备的直板人拉车上,怀里搂着从城主府地窖里抢来的几十斤苹果,当时说乔装成买卖家挖陈城主的私藏时,那脸色可是一时之间色彩缤纷。
“苹果这种水果,别管放在哪里,时间久了总会脱水的。”张式仰面朝天喃喃道。前面三哥冯天智拉着板车,后面李妙跟着,张式喜欢这种起起伏伏走走停停的感觉,这样没有规律的对身体的微弱撞击,能打断他所有的思绪,以至于不一会他便困着在苹果堆里。
冯天智拉着车子缓缓走到了昨夜研究了一夜的地图所示的最繁华街道南米街,找到一处空地停了下来,缓缓的放下把手,便在原地支起来了摊子。
车子停了下来一副农夫打扮的张式倒是又醒了过来,一张用锅底灰抹过的脸在阳光底下晒得黑亮黑亮的,两个人跟着冯天智像是一个老农夫带着两个儿子一样,张式倒是有模有样的叫喊起来:“唉,唉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了啊,刚从梁境偷运过来的苹果,这可是埋在地窖准备冬天吃的好果子,甜死个人嘞!”
倒是真有人稀罕,不一会功夫小一百斤苹果便被识货的西夏人抢购而空,这些年几个国家在一件事上倒是破天荒的持相同的态度,就是几个国家通用的都是前宋铸造的“嘉义”铜钱,这也使得几个国家的农人牧人猎人们获得了苟延残喘的机会。
躺在地上的张式感到这一路的走来,自己所修的那原本已经毫无动静的道似乎今日里有所感应。张式所修,非佛非道,又亦佛亦道。前北魏太武灭佛之后,佛教大兴,天下的僧人也多了起来,张式信因果,但未囚与因果。世上道者亦不在少数,琅琊王氏,吴兴沈氏等大族皆为道门信徒。张式信自然,却不全由自然。
张式躺在摊子旁边,半仰半卧,似睡非睡,似醒非醒,眼睛眯着似睁又非睁。他只感觉后背慢慢变凉起来,一点一点蔓延到脑后,温度还在下降。而前面面对太阳的这一面又觉得温暖炽热,脸色也慢慢变得红扑扑。一面冷,一面热,张式备受煎熬,这些年,他并没有修任何一部内家功法,只是涉猎些对打招式。因为他生下来时体内各气便自成周天,他也不知道这是什么高深的武林秘籍,可运行起来就是挺舒服的。
旁边冯天智看出来这张大公子又面临着一关,按下了想要有所动作的李妙,二人就这么看着地上只有眼角的纹路不时的轻微跳动一下的张式,默不作声。
其实哪里会有真正的淡然自若,张式轻松如风的一步一捏,其实也曾经过思想的一路披荆斩棘,直到自己把自己斗得有气无力,才停歇下来,睁开眼睛给外人一种林间溪水的出尘感觉。这会儿的张式就遇到了一个算不得大更算不得小的障碍,也就是江湖人称心魔的东西,佛教的一念一罪,道教一想即阴魔。张式自小就知道,自己修这青牛留下的功法是一种非道非禅的人间道,是那头牛死前才悟得的东西,每有感悟内察周天便有上下十二层楼倚翠空的宏大气象。
这十二层楼有九十六道玄关,前三层作为基础,自从张式儿时探索般的叩开了一层的玉门之后便时时刻刻受着这人间疾苦和幸福的折磨,倘不是这每天一梦对自己思维的打磨,张式却是怎么也装不出来那老气横秋的样子的,今日这前三层楼的最后一道玄关过了后,怕是才算刚刚入了门。
直到太阳从他的脸上移去,张式的脸色才真正的平静下来,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看到冯天智和李妙二人担心的神色,这才有气无力的缓缓苦笑道:“三哥,五弟,我站不起来了。”
等李妙背着张式到了客栈住下时天色已经是下午黄昏了,一碰到床张式便昏睡了过去,李妙拿着事先标记好的地图又出去寻找那能引起大战的不安的火苗去了。冯天智则是守在张式的门外,不敢离开。
夜半时分张式终于醒了过来,摇摇晃晃的走到桌前拿起来早就凉了的茶壶对着壶嘴就是咕咚咕咚一气猛灌,这倒是不太符合张大公子天生怕冷的身子气质。
甚至还觉得不够,他又推开一扇窗,却有意外收获,西北的夜空也比中原的明亮透彻些,很像他们这还穿着兽皮的一些直愣人,再点缀些眨眨繁星,漂亮至极。
张式手指轻轻敲打着窗子自言自语絮叨起来:“也不知家里怎么样了,刘妈肯定每天还是要去一趟小玲珑的,毕竟忙活了一辈子,不可能一下便放下。玲儿或许能清闲点,也不知道有没有按照我交代的隔一天天给奶牛洗澡,说起来奶牛,到现在也不知道他是个什么品种,哎,反正比趴在贵妇怀里的那些就知道嗅奶香‘贵族’是要强些的……”
第二天天色大亮时李妙才回到了客栈,正和冯天智吃饭聊天的张式略微惊讶,不是因为他回来的晚,而是他脸上不知在哪里留下的胭脂唇印大小不一排列的倒是别有风格。
李妙委屈道:“二位哥哥就别笑我了,小弟可是为了咱们追人拿物的大计才英勇献身的!你们别说,这西夏的姑娘还真是豪放的紧,弟弟要不是有正事在身说不定还真就交代在那红粉暖帐里了。”
冯天智放下筷子收了收脸上为外人不多见的坏笑严肃道:“别说那个了,坐下吃点,人找到了吗?”
李妙洋洋自得道:“当然了,干这活咱在行啊!”
……
念湖是西夏国土内最大的湖,倘站在茶拱山之巅,便能看出这湖泊的形状像是一卧着身子依偎在西夏南境的一老人般,为西夏提供了天然的屏障,看起来像保护着这片大地。所以西夏人也称之为母亲湖,每逢节祭,必当供奉三牲香火。从西夏往南渡过去念湖便是前十六国之一的旧蜀之地,蜀地自古就是多山少水,树木丛生,经年累月的没事就阴雨密布,要让张式来评价必然摇着头言说,此地不绝非人活处,还是留与仙人修吧!
念湖是有船通往旧蜀的,这也是张式三人没吃中午饭就匆忙往这赶的原因,据李妙说,三人追赶的那孙子今日黄昏怕是要在这青甲城南的唯一码头跑路了。
一路上张式却越发的脸色凝重,窥进了体内气象第四层楼,对生死吉凶隐隐约约有了些感觉,这一路出来让张式无由的感觉颇为不舒服。
只是感觉,却没理由叫停前面两位为自己出头正气势汹汹的兄弟,其实他有预感,拿到了曹景龙说的东西,他就能知道当年他名义的爷爷刘义为何不争不打便拱手把大好的江山让给了萧家父子。走着又无由的想起来了自己新收的小徒弟王冬瓜,那孩子灵性却是有些,收他确是为了另一个故人,张式叹了口气嘀咕了句:“也不知道那江湖骗子的腿,让没让人打折。”便快步跟上李妙二人。
一路上天空从艳阳高照到红似焰火,三人终于还是赶到了这看起来有些不太正式的码头,几间破旧土房屋,几条不大不小的载人却无法驼物的木船,却堪堪称为船而已,有帆无楼,连个篷子都没有,与梁南境那古帆木帆船,船首形似鸟嘴的“绿眉毛”算得上是天差地别了。
李妙刚想上前去问问船家每日的发船事宜,只听得一骑快马驮着一道急促的声音传来:“张少卿,退!”张式三人扭过头去,竟然是曹景龙的亲弟弟二十万大军的抗旗人曹景宗,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一个字快!他身下的马具是天下的在册名驹,跟着曹景龙大战小战抗旗也十多年了,从未被敌人的弓弩神箭手射到半只马蹄,曹景龙也曾当殿为他请功道:“臣之军功,一半应归于快马景宗。”
曹景宗也曾亲言:“我昔在乡里,骑快马如龙,鼻头出火,耳后生风”。
看到这人来了,张式三人直觉不妙,转头欲走。
横生变相。
身后几步之外,噗噗噗,自地下窜出有十几人,皆带弓弩刀刃。
远处的曹景宗见相掉马便奔腾而去。
三人身后的破旧土屋里也陆续出来十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