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间三人自然是无话不谈,尤其是梁翰,叶登云还主动搂着点,有些说有些略过,梁翰这小子不然,只要是他知道的,就连他家里的丫环勾引他爹的事儿都往外说。
热气腾腾的屋子里的三个年纪差不太多的人却用了一晚的时间诠释了臭味相投的道理,谁能想到三个白天还不知道死活的人晚上说起来坊间的秘闻趣事竟然滔滔不绝。
那天晚上从院子里传出去一首好词,再一次让张式这个名字回荡在西夏士子的耳畔,久久不绝。
那天晚上张式不顾二人的劝阻东倒西歪的走到院子里,手指苍天长啸道:“晚来寒甚,与君共饮,密雪穿庭户。如在广寒宫,惊满目、瑶林琼树。离人乘兴,剑斩黄龙,应是得欢多,泛新声,催木盏,别有留心处。争知这里,苍天欲老,没个人言语。拨尽火边灰,搅愁肠、飞花舞絮。凭谁子细,说与此时情,欢暂歇,酒微醺,我辈且逆了苍穹。”
直到第二日上午,艳阳高照,又几滴雪水自房檐流下,叶登云与梁翰才被张式轰出了家门,家家都有经书念,哪敢贪图自常安。
李大胆一家也听说了张式受伤的事儿,一家三口全都围过来伺候张式,尤其是那可爱的李花花女孩,竟然舍得把自己最爱吃的糖霜土豆送给张式一半儿,这孩子可算是出大功劳了,以至于张式不停的捏她的笑脸道:“大哥哥好了带你去吃城西最好吃的糖葫芦怎么样?”
李花花两眼放光。
吃完晚饭这一家三口才舍得回去,张式心里好一个惭愧。
躺在热炕上的张式,又重新梳理一遍自己所走过的每一步,确认最近这一步棋并不能定下输赢后才深吐了一口气,放松下身子。西夏的高层与梁帝萧闲把他放棋子儿使,他何尝不是利用二者的势试图走自己的路呢?
我能帮你们完成政治理想,也确实能为天下苍生稍微着想,可我怎么着也得对得起自己吧,我也是天下苍生的一员啊,有人想登仙,有人想称王,可我若是一只鸟,怎能允许你们轻易折断我的翅膀?
晴天的冬夜,特别的冷,化了一天的雪又慢慢凝聚成冰,皎月映雪,分外白亮。只是冬日里的夜也过人的安静,稍稍有一丝动静就被放大的轰轰隆隆。
此时张式的耳朵里就轰轰隆隆,院子外的来人他早就听到了,一个玄妙莫测,一个强悍难当。看来有人非得要自己的这条小命才行,关红月今天没来看望自己,张式就已经猜到了自己还没过去这大夏为自己设置的一关。
噼里啪啦的声音自房顶上的天空传来,张式堆起苦笑,看来还是老熟人,那日里于掖州城外使一手雷法的老道士应该来了,还有一个气息强悍的人不知是哪里请来的高手,起码有一个是独孤家派来的,毕竟人家死了儿子,还不好明说。
张式正想着怎么应对,屋顶的雷电酝酿声没有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惨叫自院子外面响起:“啊!饶命!”
又一个滚字从自己房顶上吐出,后变再没了声音。
只是最后一声的声音有点熟悉,像极了训斥偷张式东西吃的李花花的那道。
张式轻轻一笑,冲着屋顶喊道:“今儿天太晚了,明天来我这喝一杯?”
那人已经不在了。
一座堂皇富丽的院落内,两人跪倒在一素衣贵气老者面前颤抖道:“那小子身边有高手,可能已经踏进了六品之境,我二人实在不是对手,请大人从轻处罚!”
老者面带贵气和蔼,可出口却是一副武夫的粗狂道:“奶奶的,我倒是不要紧,老子有三个儿子,可独孤治就那一个儿子,就他那瓜怂样子,还不得哭个三天三夜?本就没指望你们能杀了那娃子,可总得给老子揍他一顿出出气吧,毕竟老子的孙子被人把头割了下来,可谁知道你们连门都没进去就被人打折了一条腿给扔了出来,真丢人,我们独孤家从没这么丢人过。”
跪着的两个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其中的那个道士缓声道:“要不,再请些人手,再去一次?”
老者把拐杖往地上点了点不耐烦道:“请个屁,还嫌不够丢人吗?去告诉独孤治,若他还承认是独孤家的人,就让他给我老老实实在家待着,别再出去丢人现眼了,早就给他说了别跟打仗的权贵在一起混不学个好,偏偏不听,这下好了,让他在家窝着再给我生几个孙子吧!”
两人磕头道是。
独孤家是西夏一个大家族,世代不屑为官,盘踞在西北之地,把控着西夏大半的进出境的交易,这一代的家主就是刚刚这刚烈的老者了,独孤治是他的三子,家里死了孙子毕竟是要来看看的,这人倒是心狠,一击不成立马收手,果然是有上位者风范。
第二日张式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门外梁翰一早就坐在厨房里把从家里拿来的几碗饭食放在篦子上烧开水闷着了,关红月也穿锦带绣的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张式瞥了二人一眼,也不做声小步慢慢的向茅房走去,现在他是怕说话都能扯动伤口疼的龇牙咧嘴。
回来打开屋门,指使梁翰把饭菜直接放在厨房里青石灶台上,伸手拿起一个馍就吃了起来,别说这黄花菜焖肉还真是北地一绝,再弄上一碗夹着饭菜味的铁锅白开水,真是舒坦的不行,厨房里烟火气重,也暖和,张式看着梁翰不客气道:“中午让你家厨子弄几道好菜,来两道汤,一盆羊肉给我送来吧,记得拿两坛好酒,我要在家设宴,能不能行?”
梁翰笑道:“没问题啊,只不过要带上我哦。”
旁边的关红月白眼插嘴道:“你现在还不能喝酒,昨儿个刚添了新伤,睡了一晚上就不记得了?”
张式嘿嘿一笑道:“我不喝,免不了朋友要喝,我陪一杯茶,这不梁翰在么,酒就便宜你了兄弟!”说着还拍一拍梁翰的肩膀。
谁知关红月还是不依不饶道:“谁说我要走了?下午你要陪我回宫,我哥哥说要见你。”说完脸色微微一红,就回了张式正屋,只留愣在原地的二人,听着关红月在那一边牢骚着张式的懒惰,一边帮他收拾床铺。
张式率先打破尴尬对着梁翰说道:“回去准备去吧。”
梁翰领命而去。
中午时分,隔壁的李大胆终于来了,饭菜都在锅里温了快半个时辰了,关红月于正堂摆放了酒菜,就回里屋去了,分主宾落座后,张式看着李大胆盯着那份羊肉不动便轻笑道:“给花花另准备了一份,在锅里温着呢,你走的时候带走。”
叫李大胆的汉子这才一笑,大快朵颐起来,张式先拿了一杯酒,意识到隔壁帘子后面有人盯着便又换成了茶对着二人道:“在这大夏都城里我的朋友不多,能真心对我的,一把手能数得过来,两位在其中,今日以茶代酒我敬二位一杯。”
梁翰第一次见到张式这么认真的客套有些讶然,不过还是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李大胆也端起来酒杯咕咚一声算是接受了张式的谢意。李大胆话不多,倒是梁翰滔滔不绝一直讲个不停,说什么以后有什么困难找他,帮忙找活计干之类的话,李大胆也不回应只是听着,只是在梁翰说帮他俩的李花花找个官家定一门娃娃亲的时候,李大胆才说了句不用表示拒绝。
张式趁机问了一句:“李兄大名可是叫‘之仪’?”
一直被叫做李大胆的男子顺手拿起一条羊排啃了起来,并为回答。
没否定,在张式这里就是肯定了。
天下十大高手,北魏有一个第二的拓拔敬真,大梁那个第一一直是在泰山脚下某个小木屋里从未出来过,至于西夏的第三,就是叫李之仪的男人了,不过十年前有人说他练功走火入魔已经跳下了悬崖生死未卜,不知今日怎么会为了张式而露了身份。
席间张式频频举杯,直到旁边的梁翰已经醉醺醺的扭着头乱找茅厕了,李大胆还是面色不变应对如流,张式暗道一声好酒量。
酒过三巡,李大胆去厨房给女儿把温着的羊肉端出来就回隔壁去了,临走的时候问了张式一句:“你看我女儿怎样?”
张式考虑片刻认真道:“英凰之姿,百里之灵。”
李大胆又严肃道:“让她拜你怎样?”
张式大惊道:“何不自己调教?”
李大胆没有解释,强硬说了一句就这么定了,便回了隔壁院子。
张式无语,西夏人都这么豪横的么?
回屋把被收拾的条条不紊被子掀开又睡了一觉,关红月自觉去收拾狼藉的杯盘,梁翰这小子这会儿倒是不傻,从茅房出来就径直回府了。
下午一顶精致的小软轿到了院子外,关红月扶着张式上去,里面设春日瓜果,一方暖炉,配置豪华。张式喜欢这种一走一颠的感觉,竟然又睡着了过去,一路睡到了崇文殿门口才被关红月轻轻晃醒,张式没来得及打量奢侈的宫殿就被领着进了大门,看到背对着自己站着的龙袍男人,张式才无忌道:“师兄近来可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