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好几日,吴王每次回府后第一件事总是让人召来花容,不是陪着他游园,便是陪他饮酒。
这夜,在花园廊桥边石桌上,周嬷嬷又布置了菜肴美酒,吴王便让花容一同坐下来,旁边招月和清水伺候着。
花容陪着吴王喝了两杯之后,吴王问道:“这段时间你一直待在王府,不觉得无聊吗?”
花容说道:“我曾是相府的丫鬟,在宅子里待惯了,吴王府又这么大,庭院楼阁自有很多去处,怎么会无聊呢。”
吴王放下杯盏,脸上神情似笑又似忧愁,“王府就算再大,待久了也会憋闷,得空了,本王便带你到金陵附近游玩一番。”
花容说:“吴王操心国事,不必为小女子费心。”
吴王这回真笑了,“花容,你总是这么体贴别人吗?还是因为本王的身份?”
花容想了想,说道:“或许是做丫鬟久了,便总想着怎么为主子好,吴王现在不仅是王府所有人的主子,更是帝国臣民的主心骨,花容自然要替王爷考虑着。”
“替本王考虑?”
花容目光一抖,“哦,花容说的不对,我,我哪有资格替王爷您考虑。”
说着便起身欲行大礼,吴王笑着将她扶住,凝目看了她许久后,说道:“你很好,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
花容说道:“不知花容让吴王想起了谁?”
吴王让花容坐回身边,说道:“那人早已故去,但对本王而言,却是一生中最为挂怀之人。”
花容看着吴王此刻的样子,不禁露出微笑。
吴王回过身来,看到花容神情便问:“你笑什么?”
花容道:“我一直以为,吴王乃征伐天下的大英雄,性情定然只是豪迈刚猛,可这连日下来,还有刚才吴王您思念故人的样子,这才让花容发现,王爷您也有温柔的一面。”
吴王听完,缓缓握住了花容的手,说道:“佳人面前,自该是温柔相待。”
花容脸颊一阵绯红,说道:“吴王该温柔以待的,是萧漫小姐。”
吴王却一把将花容从凳子上抱入怀中,“难道你不想吗?”他问。
花容有些紧张,却更有几分茫然,她缓缓回道:“小女子哪里有那个福分,不敢与萧漫小姐相提并论。”
吴王道:“本王说你有,你便有。”
招月与清水都是醒世的,见此状,随即低下头来,吴王将花容抱起离凳时,她二人自在前方掌灯。
月下花前,丝罗褪却,两相缠绵,水里鸳鸯。
待睁眼再看清四周时,花容却不再是女孩儿,她没有落泪,尽管她很想,可吴王就睡在身旁,若是被他发现,花容担心自己的付出便白费了。
连日下来,花容发现,吴王表面上亲近相府,但实则另有所图,经过几次试探,花容甚至觉得,吴王对丞相最宝贝的女儿萧漫也仅仅是做表面文章,哪怕那位相府千金有绝代容颜,可每每提到她时,吴王的神情总是有些异常。
经过上一次的失败,花容已经改变了自己的计划,她觉得,要除掉萧氏,就只能将希望寄托在吴王身上。
于是,花容冒险将相府夜宴时,自己嗅到的杀气直接写成字条交给萧仲谋。
凭着自己的直觉,花容在与吴王相聚时,总会有意无意的说一些越桔的话,或是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来。
这样做自然极其危险,因为这整个吴王府都是那么古怪,每一个婢女都被训练得犹如僵尸木偶一般,不敢半点违背吴王的意思。
然而最终,花容成功了,她不敢保证自己是吴王第一个女人,但却绝对是第一个被他抱入自己卧房,与他共枕而眠的女人。
“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也没什么好失去的,只要能报仇,就算要我做任何事情我都愿意。”花容想着,只是此刻,她莫名的又想起了公孙。
与吴王比起来,公孙似乎不值一提,然而当花容被吴王抱起时,她却止不住的在想那个男人,心痛异常。
这时,原本在身旁呼吸均匀,睡梦深沉的吴王突然坐了起来,就仿佛是梦游一般,动作是那么的诡异。
花容只眼角瞥了一下,便赶紧闭上。
吴王坐在床上,上身僵直,许久后,又慢慢扭过头来看了看花容,露出一个叫人头皮发麻的笑容。
接着,吴王站起来,轻轻跨过花容,悄无声息的将那卧房的门打开。
花容虚睁一点视野,赫然看见,门口竟站着周嬷嬷。
月色下,周嬷嬷与吴王面面相对,犹如两个回魂的鬼魅一般。
吴王缓缓将门合上,花容看到两个人的影子一前一后的离开了。
虽然心中好奇,花容却没有傻傻的立刻跟出去,她施展开自己的能力,将四周扩散的气味一一在脑中归纳,很快,凭借味道以及自己这段时间下来对相府的了解,花容便已然紧跟在了吴王与周嬷嬷身后,并且率先猜到了他们要去往的地方。
“果然是那座荒废的院子。”
花容又用嗅觉洞察了一遍周围,这才起身走出房来。
王府内就如同以往一样,只要到了夜里,便很难再见到一个人影。
花容还隔着很远,却已经闻到那院子里不止吴王与周嬷嬷,还有别的婢女在里头。
花容在丞相府那些仆从嘴里听说过不少富贵豪门子弟的怪异癖好,此刻不禁暗想:“莫非吴王将婢女调教得那般严厉,也是为了满足自己的享受。”
花容并不想知道这些,但为了对吴王更有把握,她觉得自己必须去冒这个险。
来到院子前面,花容仔细观察了许久,确定除了屋里,四下再无旁人后,这才翻过院围,进到里面。
隔着窗户,花容突然听到阵阵惨叫声传来。
“是吴王的声音。”花容脸色一变,“难道是那些婢女受不了压迫,要谋害吴王?”
花容加快了脚步,正想将那大门推开时,却又犹豫了。
谨慎考虑下,花容便绕到一旁,在那本就破旧的纸窗上寻找到一处裂痕,然后将目光探了进去。
一看之下,花容当即便傻眼了。
只见在那屋中,吴王正光着上身,张开手脚站在中间,他的手腕和脚腕都被绳子绑了。
四个年轻美貌的婢女身穿薄纱白帘,躯体几乎透明,她们围着吴王,却不是做什么邪魅Yin荡之事,而是各自手里拿着一条鞭子,来回的抽在吴王身上。
每抽一鞭,吴王便惨叫一声,并嚎啕大哭着,就像孩童哭泣时那般。
“方姑姑救我,姑姑救我......”
吴王一边惨叫一边喊着,身边的四个婢女却只是不停抽打,并荡笑不止。
“这究竟怎么回事?这些婢女我都见过,她们平常一个个都怕得要命,现在怎么胆大到用鞭子打起吴王来了?”花容暗道,“吴王口中的方姑姑又是何人?我好像从来也没听说过。”
“故人......”
花容忽然想起了什么。
就在她弄不清状况,不知如何是好时,另一个婢女突然跑了过来,她推开抽打吴王的四个婢女,喝道:“你们这些贱人,怎可如此对待吴王?”说着,她便夺过一条鞭子,胡乱抽打了那四个婢女一阵,然后连忙上前替吴王解开绳子,将瘫软的吴王抱在怀里。
吴王仿佛一个被亲人救下的孩子,趴在那婢女胸前瑟瑟发抖道:“方姑姑,你终于来了,鉴儿好想你啊,方姑姑,你别走,别丢下鉴儿一个人,鉴儿好害怕。”
那婢女笑容温和,爱怜的扶着吴王的发丝,轻声道:“鉴儿别怕,姑姑在,姑姑永远都不离开你......”
看到这一幕,花容简直都有些无所适从了,那个婢女哪里是什么方姑姑,她不就是这段时日一直跟在自己身后的丫鬟清水吗?她怎么突然成了方姑姑?
但恍然间,花容好像又明白了过来。
眼前这扭曲怪异的种种根本就是一场游戏,然而在这场属于吴王的游戏中,花容却窥见了真相。
只见吴王在“方姑姑”怀中逐渐平静了下来,声音和语调也不再那么幼稚,“姑姑,鉴儿好想你啊。”
“姑姑在呢。”
“姑姑,你死的好惨,鉴儿一辈子都忘不了你当时的样子,他们......”
曾经震动整个晋朝的八皇子案中,受到株连的有何止是那些官僚,与八皇子一党的恒王、洛王、襄王同样受到严惩,虽未直接处死,随后也相继自尽。
当年,吴王不过才几岁,但因为他的生母与襄王一样都是伯贵妃,便被敕令永生不得离开王府。
在那段犹如死囚一般的时间里,刘鉴由一位地位崇高的王爷,变成了一个遭人冷眼可怜孩童。王府的那些仆人们尽皆散去,但因为名义上还是王爷,先帝便留下数名婢女照看他。
然而,那几个婢女自知皇帝已经不拿吴王当儿子看待,这王府又成了与世隔绝的囚牢,她们几个也跟着见不得天日,便心中怨恨,将吴王关进了这座院落里,不仅刻薄虐待他,更是随口便骂,随手便打。
在这间屋子里,吴王受尽了非人的虐待,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从婴儿时便照看吴王长大的婢女方兰没有离去,她选择留在吴王身边,尽心尽力的去照顾他,保护他。刘鉴被关在王府,方兰就留在王府,刘鉴被婢女关进院子,方兰也随他一起。
每当那些婢女想要拿年幼的刘鉴发泄时,方兰便用自己纤弱的身子抱着刘鉴,和他一起挨打受骂,有时那些婢女甚至连一口饭都不给吃,方兰便从狗洞里偷偷溜出王府,从外面带回来一些馒头或煎饼。
刘鉴记得,方姑姑无论多狼狈,带回来的那些吃的都总是那么干净。
某次,方兰又钻狗洞出去给王爷找吃的,可回来时,却被那几个婢女撞见,当时就在这间屋里,几个癫狂的婢女扒光了方兰的衣服,用木棍和菜刀在她身上挥动了不知多少次,直到精疲力尽,她们这才作罢。
而年幼的吴王就在一旁静静的站着,他看着最疼爱自己的方姑姑一棍一棍的被打,一刀一刀的被削,却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
等那些婢女走了,刘鉴想要凑齐方姑姑的尸骸都已经做不到了,但在方姑姑那残躯下,还压着一个布包,布包已经被血染红,刘鉴打开它,却看到里面的两个馒头还是干干净净的。
“吴王殿下,您是尊贵的王爷,姑姑哪里舍得让你吃脏东西......”
方姑姑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可刘鉴却永远也听不到了。
后来,有人暗中向先帝苦苦哀求,终于在刘鉴将要被饿死时,把他从地狱里救了出来。
而那个偷偷替他求情的人,便是当今晋国皇帝——刘锐。
听完吴王呢喃着回忆这些往事,花容终于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变成眼前这般古怪,更揭开了一个萧仲谋万万也没想到的秘密。
皇帝是吴王的救命恩人,年少时,两人必定有某些人所不知的交集。
“方姑姑,那些害死你的贱人早已被我千刀万剐剁成肉泥,但是,这远远不够,因为害死你的人不止是他们,苏颜正、萧仲谋、陈孟山,还有好多如今已退下或死去的老臣,哼哼,呵呵呵,他们都要给你陪葬,放心吧姑姑,一个都跑不了......”
听到这席话,花容先是一惊,随即却又深深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