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惇靖又能拿什么主意?他既怕对方联络有假,更怕马鸿逵知道内情要兴师问罪,当然,九九归一还是舍不得丢开那个八十一军。没有这支队伍,他父子值几个铜板?含糊其辞的马惇靖实际上是想边走边看。这一点,十九兵团的杨得志司令员和李志民政委一瞅就明白。
杨得志传话:“你八十一军暂不起义可以,不过我军进军宁夏时,不许阻挡!”
马惇靖支支吾吾,不说行,也不说不行,还是那句话:“请放心,八十一军不是解放军的对手!”
这句话首先给他自己带来极大的恐慌。当马鸿逵连电催促马鸿宾到银川议事时,父子俩大眼瞪小眼,简直不知怎样应对。
其实,马鸿逵并没有为难马鸿宾父子的意思。马鸿宾没有亲赴银川,这使他失望不小,八十一军毕竟守着宁夏的南大门啊!
“你父亲为什么自己不来,他愿不愿意走?”马鸿逵问马惇靖,是叔父对侄儿的口气。
马惇靖答:“父亲的意思是他年纪大了,再加上家口重,如果出走,日后的生活如何办呢?”
“难道他就不怕共产党害他?”
“父亲想共产党不一定会害他。”
马鸿逵“唔”了声,“那好,八十一军有他在我也放点心。”
这话意思很深,马惇靖掂量掂量,感觉出马鸿逵的心里有旋涡,便冒失地问:“你走后宁夏怎么办?”
马鸿逵叹道:“怎么办?送给共产党!我先到重庆,接着老大走,老二留到必要时走。给共产党送礼就要送全礼嘛,哈哈哈……”
马惇靖听得稀里糊涂,不知是真是假,只好原原本本带回去交给父亲马鸿宾。马鸿宾笑道:“他这是做戏呢!既然跟你说了这个话,你必定要对我说,我这个电报就非打不可了。”
于是,马鸿宾在马鸿逵登机前三个小时把电报发出去了。他用长兄的口气再次叮咛:“不要上重庆去,不要忘记我们的传统家法是‘保境安民’。甘肃的事,你最好不要管。”
这一下马鸿逵找到了发泄口,在省府大楼张口就吼:“你们大家都不让我离开宁夏,又打电报又致信函,要我主持大事,可你们为什么不想一想,我是为谁而战……”
看来,“为谁而战”的问题对马鸿逵来说很重要。他怎能不管甘肃的事呢?谁都知道,得甘肃即得西北呀!提起这一壶,马鸿逵有一肚子酸水。当初马步芳代理西北军政长官,马鸿逵就怀着平分秋色的心理,以甘肃省政府主席自居,又是策划反共,又是调度军队,还抢着在公开场合讲话、发奖、接见等,人前背后总说:“马步芳野心大,识见差,不能维持局面,”并说:“甘肃军事设备薄弱,与共产党军队打起仗来,不堪一击。”言下之意,非他马鸿逵治理一下不可。因而四处张扬,要到“中央”去呼吁支援。
在这个问题上,马鸿宾的态度不一样。以他对彭德怀的了解(在前二年的三边交手中,彭托俘虏给他捎过一封长信),总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他说:“我看共产党向西北进军,目的不在我们方面,而是为了消灭胡宗南主力。等胡宗南解决了,我们插上共产党的旗子,接受和平,就可保得安全。”
马鸿逵摆出资格老、经验多、见过风雨世面的架势,对马步芳表面尊重暗地拆台,而对马鸿宾的意见,那简直就看作是“痴人说梦”。他的那份张狂、那份跋扈,让马步芳觉得可笑。相形之下,他这个比马鸿逵年轻一点的“晚辈”,反倒稳重扎实得多。他坚持处处拿出低姿态,说话办事把“老爸爸”顶在头上。殊不知早已把这个“老爸爸”的秉性吃得烂透,每一步都先结一个活扣放在那里,专等着“老爸爸”自己往里面钻。
那时,解放军第一野战军正在攻打平凉。马鸿逵从广州回到兰州,信心十足,每日社交应酬,忙得不亦乐乎,专等“中央”发表“甘肃省政府主席”那道圣旨。谁知忙乎了半天,“中央”的任命没有等到,却等来了马步芳的亲信马绍武。
马绍武深更半夜夹个公文包唯唯诺诺摸到马鸿逵公馆,说:“长官叫我来征求意见,甘肃省主席一职,请副长官您担任。”
马鸿逵一听,大不对劲,堂堂省主席一职,怎能由他马步芳一人说了算?既然已经定盘,何必再来问我?想来想去,怒从中来,信口朝马绍武吼道:“妈妈的,这又是哪一出?叫他自己兼上好了!不然,在张鸿汀、水楚琴(均为甘肃地方名人)二人中择一人看看大门就行了。”
马步芳要的就是“老爸爸”这句话。当即给广州主事的阎锡山发电:“甘肃主席一职,原拟请马副长官鸿逵兼任,因他坚辞不就,可否由本职暂行兼任。”
这消息可把马鸿逵给砍倒了!他像一颗引爆的炸弹,足足骂了三天大街。盛怒之下,随嘴就将顶在陇东的马光宗和卢忠良两军撤回宁夏,并连夜起程飞赴广州,告状!
千头万绪的阎锡山没奈何,随即发布命令,任马鸿逵为甘肃省政府主席。
马鸿逵接到任命,鼻子哼了声扔在一边说:“别以为我要争这个破主席……坚决不干!想跟我订城下之盟,没门!”
这可不是光同一个马步芳赌气的事了!阎锡山拿出“中央”的派头,严令马鸿逵回兰州就任。与此同时,马步芳也追到兰州。他带着一批两家共同的亲戚来跟“老爸爸”讲和。几声“老爸爸”一喊,马鸿逵软了,两人商定同机返回兰州。
第二天早晨临出发时,马鸿逵忽又变了卦,“我得先回宁夏,我得另走,我得发兵保卫兰州,我得办了这件事再到任……”
说走就走。没想到飞机刚上天便大闹故障,不得不在柳州中途降落。一降降出了毛病,飞机冲出跑道,震得人在机舱里像是拍皮球。马鸿逵半惊半吓感了冒,周身烧成一个炭炉子。七折腾八折腾,在途中耽误了三天。到宁夏下飞机时,他头痛欲裂,号得跟杀猪一般,几乎就是个濒危的疯子!
风尘仆仆赶到机场来迎接“马主席”的人,一个个垂头丧气。
上了床,旁边列着一排由他妻子赵兰英率领的女眷,马鸿逵号得更欢了。不停地号叫、不停地打滚、不停地淌汗叫道:“兰英,给我来点大烟,我要完了……我也要他(指马步芳)完,他心毒手辣,他不让我在兰州,他想害我性命,我没带一兵一卒,我要与他同归于尽……”
这真是一场噩梦。马鸿逵冷静下来想一想,与马步芳在西北争风这么多年,为什么事事都是自己被动呢?后来他想明白了,之所以老是输给马步芳,一是马步芳手辣,二是马步芳钱多,前者对下,后者对上,马步芳因此无往而不胜,而自己几乎就没有占过上风。到终了,西北军政长官公署的头把交椅没沾着边,小小一个甘肃省主席又闹出那么多莲花落!回想这些事,哪一次最后的胜负不都是“中央”一言九鼎。说来说去还是自己上头没有靠山。如今,兰州既破,马步芳逃之夭夭,而宁夏好歹还有三个军守着一段黄河,这不正是大好转机吗?此时蒋介石给自己招手怎能不去?它是多么富有意义的一个行程啊!
马鸿逵决心碰一碰运气。如果将来国民党成事,这一拳他就等于把马步芳打倒了;如果将来国民党败了,此刻向共产党避让一步,也可留下伏笔,日后便有左右逢源的本钱。反正家产已经出去了,到哪里都不愁荣华富贵,或可学做黄鹤,一去了之呢!
恨只恨后继无人,两个儿子一个都不理想。这一点让马鸿逵恨不起也怨不起。担任宁夏骑兵指挥官的大儿子马敦厚,遇事沉不住气,好乱方寸;而小儿子马敦静倒是爱逞个强什么的,可动不动头脑发热,总是闹出一些过当之举。给他一个宁夏兵团司令官的职位,谁知他指挥打仗每每冒失草率,几乎就不能迎敌。能够相托的反而是个外人,那就是一二九军军长卢忠良。
这是很不情愿的事。马鸿逵临上飞机前把“加强防守、死战到底”和“听从马指挥官调遣”的话给卢忠良交代一通后,又将马敦厚、马敦静两人叫到卧室,小声吩咐:“蒋介石这个老狐狸是要拿我去当人质,一则要拉咱们的队伍,二则怕我投降共产党,我一去恐怕就回不来了!老蒋会拿我的性命来逼你们抵抗共产党军队。你们记住,扛得住就扛,扛不住见机行事,共产党不占宁夏是绝不罢手的……”
宁马八十一军自惭形秽,一野十九兵团箭在弦上
毛泽东一向很不喜欢马鸿逵这个人。
马鸿逵的父亲马福祥因慈禧西行“护驾有功”官至宁夏护军使,五个妻妾中,马鸿逵为长房长子。他从小就是个坏小子,文武不习,吃喝嫖赌,窑子里少他玩不转。九尺铁链系着拴马桩也拴不住他的心。最后,马福祥万般无奈,只好卖张老脸皮将这个“畜生”送到袁世凯的总统府做了侍从武官。
20世纪30年代初,从袁世凯身边出道的马鸿逵,得军阀混战的天时地利,手上拉出几个旅,万儿八千人的队伍,成了蒋介石的铁杆伙伴。1932年7月,对鄂豫皖根据地第四次“围剿”就有他的份儿,同年10月,围堵红四方面军向平汉路以西转移他又充当急先锋;1935年10月他还自告奋勇阻遏红军陕甘宁边区;第二年10月红军三大主力会师会宁,又是他亲手向蒋介石折呈《剿共意见书》,提出“先剿陕北,再剿其他”,至于红军西路军的浩劫就更不用说了。西安事变,马鸿逵始则观望,终又致电大骂张、杨二将军,屈媚蒋介石;抗战之中,马鸿逵借口防共,不肯出兵抗日,并以重金买通蒋介石,拼命扩军挤压共产党;内战爆发时,一向拥兵自重的马鸿逵,竟不惜血本,倾三万兵马,犯三边,援榆林,出陇东……直至解放大军西出甘肃逼近兰州,他还在那里给脸不要脸,作垂死挣扎。
毛泽东恨就恨马鸿逵是个出尔反尔的小人,利用共产党的统战政策,耍流氓。
早在抗战时期,毛泽东还在延安,就听贺龙和习仲勋说,在边区广河县找了一个叫马绍常的回民党员,去跟马鸿逵联络统战。当时,马鸿逵搞得壁垒森严,丝风不透,像是大财主生怕沾上穷亲戚那样,躲闪不迭。更可气的是,到1948年春,他却硬逼着这个马绍常声明脱党,以免“事态暴露,两有不利”。
后来,马绍常成了国民党宁夏省政府参议,不知道在那里谁统战谁了。
北平和平解放,毛泽东亲自派邓宝珊从包头赶到宁夏传话,希望马鸿逵趁马步芳青海兵团扑向陕西时,出兵陇东,在青马背后操上一刀,截断其归路,消灭马步芳,为西北解放建不世之功。马鸿逵顾虑重重,定不下决心,让邓宝珊傻傻地等了整三天,一无所获。
接着就是,前文已提到过的傅作义从包头给马鸿逵打电话,马鸿逵满嘴英雄好汉,决意不从和平,而死守宁夏。
杨得志十九兵团兵临宁夏,野司副参谋长韩练成又派人拿着信函,最后劝告马鸿逵:“只要不流血,交出军权、保持政权亦可。”
马鸿逵仍旧不干,说,军队是政治本钱,没有军队,哪有政权?
毛泽东深恶痛绝地给彭德怀专门发了封电报:必须给马鸿逵以歼灭性的打击!马鸿逵残杀陕北人民甚多,从来没有做过好事,对其宁马军“力争全部缴械,其次则争取大部缴械,一部改编。总之,改编的部队愈少愈好”。
马鸿逵的那点儿部队的确是一塌糊涂。执掌宁夏党政军大权17年来,马鸿逵始终把“军”当作基本,但始终又离不开“党”这块招牌,并且标榜以“政”治党,七整八治,把军队完全搞成了一个流氓土匪团伙,什么丧尽天良就干什么。他的兵员极少部分是过去从冀、鲁、豫各省招募来的,大部分在宁夏就地征选。3个步兵军(八十一军、一二九军和十一军),每军辖3个师,另加1个骑兵师,连同直属部队和地方团队凑在一起,共8万多人。军官几乎全是甘肃临夏地区(也就是古河州)各县的人,下级军官中,宁夏回族人占到一半以上,以至于形成四大方块,即:甘(甘肃)、马(马氏亲属)、回(回族)、河(古河州,即临夏)。这就是马鸿逵为所欲为、豪赌官场的资本。
以这么一堆人马,想要挡住解放军第十九兵团,谈何容易,也难怪马鸿宾父子一再自惭形秽。
但是,杨得志还是认真地作了部署。一方面,针对马敦静倚仗黄河天险摆弄的三道防线,发起积极的军事攻势;另一方面,又通过多种渠道,与敌军内部取得联系,争取起义。如此两条战线一起展开,使得战事从一开始便显得扑朔迷离、纷乱如麻。
9月2日,十九兵团左路六十三、六十四两个军,由兰州北进,五天后一举攻占甘肃靖远和打拉池。这是马惇靖八十一军伸出来的两个前哨阵地。风声一动,马鸿宾父子立刻紧张起来,慌慌张张将驻在河东中宁的军部及一大帮家眷,全部迁到河西的中卫。
八十一军前哨阵地靖远所驻的两个自卫总队(相当于两个团),一口气跑了200多里,来到中卫对岸的黄河堤坝上,看看距军部隔水相望,只不过7里了,才放下心来挖灶做饭。谁知饭还没做熟,解放军六十三军突然围上来“包了饺子”。对岸中卫的军部听到枪声,没作任何表示。这就是说,八十一军真的让开了大路,马鸿宾父子的话兑了现。
右路六十四军和独立一、二两师奉命从宁夏最南端的固原和海原全力北攻同心。想不到远在金积的卢忠良一二八军与八十一军态度恰恰相反,来了个以攻为守,以三五七师、骑十旅和宁夏保安第七团共七个团的兵力,从最底下的第三道防线冲出200多里,突然袭击我驻在下马关的独立第二师。独二师毫无防备,吃了个不小的亏,如果不是六十四军临近的一个团闻信赶来增援一下,后果不堪设想!
马鸿宾父子和卢忠良的态度立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