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一,正是清明以前,扬州满城都浸润在潮湿的水汽里。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已是画中摸样。几顶轿辇就在这和煦的春风里,从城西的庄园起程,穿过曲折的巷子,向着城南的顾宅缓缓而去。
而此时的顾宅上下,四处忙碌,管家和几个夫人身边的丫鬟更是见不得闲人,恨不能多几只手,多几双眼睛,好督促下人们好好做事。
忽而,一位小哥从前门狂奔而来,一边跑着,一边嚷嚷,“来了!来了!国公爷的轿子都到巷子口啦!”府中人听了纷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早已准备妥当的仆人去屋中迎老爷太太出门,长子顾煜舟相随左右。
轿辇落了地,从中下来一位中年男子,锦绣华衣,颇有显贵之像,只是体态略胖,看起来英气不足,富态有余。他是顾家主母的哥哥,名曰张涵,此人得承英国公,位列公爵,而今四十有六。原先一直住在京城,近日得嘉承皇帝特许,回乡探视。
“哎!哥哥!”顾夫人快步上前,扶住了这人的衣袖。
那人笑了笑,扬了扬手,示意身旁的随从退下,眉头微颦,轻声道,“哎,阿琼你都已经老了,怎么还是一副孩子脾气?小辈们可都看着呢。”
顾夫人眼中含泪,连忙拭去,一面点头,却见自家兄长身后站着一位清俊少年,风姿翩翩。她有几分诧异道,“呀,这一位,可不是信哥儿?”
那少年莞尔,立时躬身一拜,道,“姑妈安好,正是小侄。”
顾夫人大喜,张信是张涵的二子,也是她最喜欢的侄儿,上一次见他时,他还不过一臂高,而今却已经是比她还要高的男儿郎了。
张信一双细长的眼睛如同柳叶,其中双眸颜色轻浅,鼻梁高挺,肤色极白,而发色又极深,这容貌直叫许多女子也生出艳羡。他身型高挑,长袍之下的身体没有丝毫赘余,这约是多年习剑的缘故。
顾时安抚须而笑,缓步走到夫人身旁,轻声笑道,“夫人这是想把话都留在门口说完了,再让这一干人马进门休息吗?”
“糊涂了糊涂了!”顾夫人连声笑道,“快随我们进府,我们坐下再谈。”
张涵仰头大笑,连说几声好,忽然又道,“哎,差点忘了,这次回扬州,我带了小女儿回来,小孩子家没见过江南风景,非吵着要回来看看,哈哈哈。”
这时候,众人才注意到,英国公的身后还有一盏浅色的轿子,一眼便知这其中坐着的是女儿家。
丫鬟这时才挑起轿帘,从中走下一位十四五岁的少女,穿着齐腰襦裙,上衣用的是梨花白锦缎,而下的长裙则用了浅粉的轻纱,腰间的宫绦尾带流苏,坠以美玉,她款款下轿,身姿婉软,还未见脸庞,已然令众人倾倒。
“阿梅,快些来,莫让你姑父一家久等了。”
这叫阿梅的少女淡淡一笑,答道,“是。”
顾夫人看得满眼欢喜,连忙回头对自家长子道,“舟儿,快去照顾你表妹。”
顾煜舟下了台阶,走到阿梅的身旁,“请随我来。”
阿梅一怔,这声音与她曾听过的任何同龄男子的不同,低沉又不失温雅。她不禁仰头去看顾煜舟的脸——顾煜舟高她许多,眉如墨画,说是明眸如玉也不为过啊。
他束起头发,鬓角十分干净利落,而这张脸的轮廓更是如同雕刻一般精致——顾煜舟再一年就要行冠礼了。而今已经长成一个男人的摸样。
阿梅不禁笑起来,倒真和父亲说得一样,顾家的儿子果真玉树临风,与寻常纨绔子弟完全不同。
一家人正往庭院里走,张涵满面春风,“青儿几时回来?我听说他去京城游学去了,怎么也不来我府上看看啊,我要当面问问他,哈哈哈。”
顾时安与张琼顿时脸色一颤,顾煜舟瞥了一眼父母的神色,接过了话,道,“阿青前几日就给家里捎过信了,估摸着,前几日就该到了,恐怕是被路上什么事情耽误了吧。”
阿梅嗔道,“爹爹,这一路轿子颠得女儿难受极了,怎的到了姑妈家里,你也不问问我,倒挂念起我二表哥来?”
顾夫人笑起来,“哎,几年不见,阿梅不仅出落成了大美人,人也越来越娇贵咯。”
张信也笑,“是啊,整天就在家里折腾我这哥哥,真得趁早给你找个婆家,好好治治你!”
阿梅脸一红,躲去了顾煜舟的身后。
“二哥尽会取笑我。”
顾煜舟双眉微颦,只是沉默。
阿梅仰起脸,满是天真地问道,“表哥可定了亲事?”
顾煜舟目光低垂,并未看她,只是淡淡道,“没有。”
阿梅笑道,“我这一表人才的表哥尚未定亲,我还着急什么?”
英国公摆下一张脸来,“诶!姑娘家说话,哪这么没羞没臊的!”
顾夫人笑眼盈盈,望着阿梅,柔声说道,“哪里,阿梅这话才说到我心坎儿里去了,我倒真是希望我家舟儿和青儿快些成家,让我早点抱上孙子才好!”
这一路顾时安与顾夫人问及英国公一行南下时可曾遇过什么风雨,张信连连答话,说得大方得体,偶尔一两句俏皮话,逗得一家人笑声不断。顾煜舟只是默默跟在一旁,听他们说笑。
阿梅时常瞟一眼过去,愈加觉得顾煜舟真是好看,沉默时的神态也与旁人不同,迈步亦没有声音,是这样的谨慎温雅。
忽而耳边传来腰间环佩清越之声,阿梅收了目光,抬头望去。
远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位亭亭而立的青年男子,那人见了顾老爷顾夫人一行,也停下行礼。
阿梅靠在顾夫人的身后,小心地打量着眼前的青年——他看起来与顾煜舟年纪不相上下,一样的清俊潇洒,一样的挺拔修长,一身鸠羽色深衣,敞袖之下十指交叉,竟如白玉削葱,轮廓利落分明……
阿梅从未想到一个男人的手可以这样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