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念头霎时间浮上刘卜玄的脑海,徐有为回来了?为什么徐有为回来之后没有第一个来见自己而是去见了叶辛未?叶辛未告别之后要去哪儿?她要怎么把顾涯救出来?
他不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而对叶辛未而言,她恐怕是永生也忘不了这个夜晚了。
当叶辛未转过身要踏出刘卜玄房间的时候,她听见身后的刘卜玄大声命令道,“拦住她!”,四下霎时响起人的响动,有护卫从暗处应声而出,只是还未曾近身就被挡在叶辛未三米之外,每个人都隐约感到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侵扰——然后每个人腰间的佩剑随之掉落。
伏于庭院中的乔既之朝着手中最后一支飞刃吹了口气,他看向那些护卫,每个人都止住了脚步,怀着惊疑不定的神情不敢再靠近叶辛未半步。
“你拦不住我的,刘卜玄。”叶辛未回过头,在清亮的晨光中对着刘卜玄微笑,然后没有丝毫迟疑地迈出了步子,向着院门走去。
刘卜玄看不清方才发生了什么,听见叶辛未远去的脚步心中顿失平静,冷声下令道,“去追!”
——只是护卫们刚迈一步,就有飞石打在他们脚前几寸的石砖上,那石块及其用力,碰撞中在地上的石板上留下痕迹,而飞石早已碎裂成几块。
所有人心下一惊,然而他们到底是刘卜玄的护卫,下一刻就有了应对,他们腾空而起,分为七路向着叶辛未靠近,然而吊诡的是,当所有人翻出刘卜玄庭院的墙壁,便只看见空无一人的清幽石径。
叶辛未,已经不见了。
人们从高阔的屋顶上只看见一个老者从不远处走来,虽然年迈却步履矫健,他腰间挂着的烟枪随着他的身姿轻轻摇摆。
在他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人影,卫士们认出那是柏松子。至于那老者是谁,护卫们并不知晓,他们之中有四人顺着不同的方向去追,试图找到叶辛未的踪迹,剩下三人沉默着回到各自的位置待命。
快到门口的时候,柏松子加快了脚步,抢在老者之前推开了门,然后转身道,“徐老先生,请。”
徐有为点点头,快步踏进了庭院。刘卜玄此时在床榻上咳嗽着,一旁已有侍女上前为他更衣洗漱,当听见外面又传来脚步的时候,刘卜玄心中微怔,随即就辨认出来人。
“公子,别来无恙啊。”
徐有为进了屋,第一件事便是向刘卜玄作揖行礼,刘卜玄的脸有些白,他默默看着徐有为,感情却复杂得难以言说,“这一路辛苦了,老先生。”
徐有为只是摇头,叹道,“不苦,不苦,锦衣卫的消息,公子是已经收到了吧。”
刘卜玄默默点头。
徐有为继续道,“顾家这步棋,算是死了。”
“是地方官员也参与进来了么?”
“公子料事如神。”
“既然一开始是秘密前往,那整件事就不该张扬……”刘卜玄皱紧了眉,“江南多少人是方沐一手提拔起来的,而今顾时安出了事,他们还不趁机把水搅浑么!是谁下令动的手?”
“浙直总督冯骕。”
刘卜玄不能更震惊,“他!?怎会是……怎会是冯骕?”
“此番他自去官袍,亲手斩杀顾时安于顾府,所以此番顾家无一人入京。”徐有为轻声道,“锦衣卫捉人不成……便将冯骕带了回来,可惜东南一带倭贼泛滥,总督大人不能坐镇东南,只能乘囚车进京了。”
“怪不得。”刘卜玄微微颔首,“我方才还在奇怪,为何锦衣卫们昨天深夜才杀的人,你今天早晨就到了北京……原来是冯骕先动了手。如此说来,早在锦衣卫到扬州之前,顾家人就已经……”
徐有为点头,忽然问道,“不知锦衣卫的人,是如何与宫中人说的此事?”
“他们把罪责都揽了。”刘卜玄低声道,“传回宫里的消息里写着,事都是锦衣卫做的,恐怕这事要追究起来,他们也难脱身。”
“难得,难得。”徐有为忍不住叹道。
“这些事,你可有对外人说过。”
徐有为摇头,“我昨夜只将顾煜青如何身死的事情说给了辛未听,她也没有多问。”
“昨晚为何不先来见我?”
“公子是想听真话还是……”
刘卜玄笑着摇头,打断了徐有为的话,“你觉得呢?”
“真话到底不太入耳,不过公子既然坚持,老朽也就直说了。”徐有为微微仰起头,他满是沟壑的脸显得睿智而平静,只是看着刘卜玄的神情微微有些凉,“辛未这丫头,公子还是离得远些吧,她绝非良配。”
过了许久,刘卜玄在床榻上终于传来一声回答,“我比你更清楚。”
午后,那四个去追寻叶辛未踪迹的护卫前前后后地回来,叶辛未如同消失一般失去了踪影,刘卜玄沉默着听完卫士们的报告,心中黯然,忽然忧心起紫阳在京中的眼线来,只希望叶辛未能再聪明一些,躲过自己,也躲得过他们。
柏松子坐在刘卜玄身旁,忽然仰头问了一句,“公子,你说她要怎么救顾涯呢?”
刘卜玄想了想,没有说话。
柏松子低下头,又道,“她不会像顾简一样,傻傻地跑去劫狱吧?”
刘卜玄揉了揉柏松子的脑袋,低声道,“不会。”
刘府又恢复往常的平静,刘卜玄的身体日渐好转,说来讽刺,这要多亏上一次张信特地送来的药引。这几日宫中都没有消息,被软禁在宫中的张信也彻底失去了与外界的联系,刘卜玄每次饮药,眼前都要浮现出张信的那张脸,心中虽有波澜,却依旧没有半分悔意与怜悯。
在顾涯行刑前三日,他被捆在木桩上,立在崇文门外的街口供人唾骂。
京城的百姓未必知道此人来历,故而在顾涯身后的城墙上贴了一张告示,上面陈列着顾涯的几大罪状,每日有人在告示前为百姓反复宣讲。
顾涯听不太真切身后的人说什么。
每日从日出到日落的日头将他最后的一点精神榨得干干净净,除了那双眼睛,他浑身上下再也没有半分以往贵公子的风度。一身肮脏带血的囚衣和纠结在一起的长发让他看起来狼狈且虚弱。
这一日夕阳落下,他口唇干裂,一桶凉水忽然泼来,将他从半梦半醒的昏沉中唤醒,顾涯微微睁开眼睛,忽然眼前一亮——
不远处,一个单薄的身影混在人群中,正向着自己这边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