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宫门次第打开,一支队伍迎着雨缓缓向深宫走去,夜行人手中的灯笼在伞下发出跃动的明灭火光,叶辛未抱着弓,沉默着坐在轿中。
外面的世界依然是倾盆的暴雨,雷声渐止,夜色依然昏沉。
顾涯独自站在雨中,脑海中是方才叶辛未在雨中碎玉的倩影,这景象如同一块滚烫的烙铁滚在顾涯心口,没有任何办法可以平息。
这边玉阵刚破,消息就在整个京城的有心人中传遍……他们听着仆人复述这一晚发生在崇文门外的故事,心中默默推算着这件事情在整个巨大的水面上能掀起多少波澜,顾涯与张家有关,叶辛未是顾涯的友人,她背后站着的不知是刘卜玄还是二皇子,这一刻事事扑朔迷离。
放眼整个京城,所有与之牵涉的人中,恐怕没有人比此刻的叶辛未更加平静,她如同置身台风风眼的扁舟,在暂时的宁静里静静等待着未知的动荡。
“姑娘,可以下来了。”
轿帘被掀起,叶辛未弓身而出,眼前是一片空阔的广场,庞大的宫殿如同一条蛰伏在地上的巨龙,绵延着将这一片空地圈起。
“跟我们来。”
叶辛未跟从着引路人向前走去,深夜的宫殿一直在前方遥遥地看着她,好像无论走了多久,那些宫殿的位置都没有变化……置身于其中叶辛未这时才明白这一片广场究竟有多开阔。
这里是为嘉承帝修道而专门建成的玉熙宫。
几个宫人在她接近之后进门通报,然**殿的大门也打开,叶辛未一身素服走近,湿哒哒的衣摆在地上留下水痕,弄湿也弄脏了那些地毯,这时人们才注意到——原来她一直赤着脚。
嘉承帝休憩之处在后室,重重叠叠的帷幔将他的龙榻遮掩,叶辛未站在帷幔之外,隐约看见一个老者坐在帷幔的正中央,一旁站着个宫人——这个宫人看起来有些眼熟,似是在刘卜玄对弈的那一晚在玄武门外见过的。
叶辛未俯身行礼,身后的其他人亦然。
那宫人从帷幔里走出,向着其他太监挥了挥手,他们便退下了。
他缓缓走到叶辛未身旁,将她扶起,将叶辛未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几回,然后轻声道,“主子,这还是位小姑娘呢。”
嘉承帝嗯了一声,低声道,“为什么要打碎朕的玉像?”
“回皇上……榜文上只说要解开这难题,却没有限定方法。”
嘉承帝笑了起来,低声道,“又为什么只留下龙像?你把龙身边的玉像全都清理了,它可就真是孤家寡人了……”
那宫人立刻接话,笑道,“谁敢动龙像啊,那毕竟是圣上的真身——”
“不是的。”叶辛未打断道,“我留下龙像与圣上无关。”
片刻的寂静之后,嘉承帝不急不缓地开了口,“那是为何?”
“皇上是真龙,世间拟物不能类您半分……”叶辛未轻声道,此话一出,嘉承帝便笑着哼了一声,似是对这个解释很是满意,辛未继续道,“那龙在十二生肖之中,辛未只将它视作生肖之一,没有别的想法……请圣上正面答我,辛未这样做,算是解开了您的困惑么?”
“算。”嘉承帝轻声道。
叶辛未松了口气,“谢圣上怜惜。”
“召你进宫就是问你,你想要什么。”宫人在叶辛未的身旁轻声道,“有什么要求,现在可以和皇上提。”
“辛未惶恐……”叶辛未俯身而拜,她口中说着惶恐,只是这身姿与声音一向从容,嘉承帝喜欢这样知礼又平和的人,不由得多看辛未几眼,她拜完之后抬起头,低声道,“求圣上为我赦免一人。”
“是要赦免那个顾涯么?”
“是。”
嘉承帝掐指,忽然一笑,“年纪到也很合……顾涯是属龙的吧。”
“是。”
嘉承帝先是笑着,忽然一怔——外面的玉像现在就如同扬州的顾家,满门只剩顾涯这一人,叶辛未击碎那些玉像,就如同那些顾家人死于非命。这一场破阵之中暗藏喻指,陡然间让一切变得有几分玄妙。
嘉承忽然有几分被侵犯的不快,叶辛未的要求几乎令他无法拒绝——或者说,不能在第一时间就将她识破,让嘉承帝有些诧异。
“凭你赦免顾涯,朝臣未免多有不服,只会当是被你钻了空子……朕也不是这样凭借自己喜好就置朝纲于无物的帝王,换一个要求,这个,朕不能答应你。”嘉承帝淡淡开口,他透过重重帷幔向外看去,叶辛未跪在那里,表情却没有分毫变化,她只是漠然眨了眨眼,陷入了沉默,嘉承帝继续道,“可还有其他要求?”
“……有。”叶辛未轻声道,“但只怕我这个要求,皇上也办不到。”
“办不到?”嘉承帝微微挑眉,叶辛未这丫头果然聪明,方才直说不成,这一刻便开始激将,嘉承帝一笑,低声道,“倒不如说说看。”
“皇上直言不能赦免他,辛未也有其他办法可以帮您绕过这其中的是是非非。辛未只怕皇上根本就不打算履行皇榜上的承诺,记恨着辛未击碎了皇上心爱之物,便有心为难我。”她微微抬头,一旁的宫人立刻为之色变,在一旁故作训斥地开口责问怎可揣度圣意。
嘉承帝听罢只是笑——叶辛未多少还只是个小姑娘,她以为自己心疼的是玉像,可是坐拥了整个帝国的嘉承帝又怎因会几尊玉像感到不快。
“你要如何绕过那其中的是是非非?”
“夺去顾涯之姓,他便与顾家再无关系。”
嘉承帝冷笑,“顾涯可不是受顾家牵连才要死的,反是整个顾家因他的过错才纷纷殒命,你改他的姓又有什么用呢?”
“自然有用……”叶辛未轻声道,“既然不可直接赦免,辛未便只有一个请求,希望皇上能够成全。”
“好吧,”嘉承帝叹道,“你要他姓什么。”
“叶。”
嘉承帝一怔,以为自己没听清楚。
“请皇上下旨,让顾涯入赘,我明日与他成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