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乱,好奇怪。
我感觉自己好像在使用【千华流】,可天赋能力只是躁动了一下就再无反应了。
我在哪里?
走廊高而长,由黑白的格子拼成,尽头的窗,玻璃外投入月光。经过一面落地镜的时候,我看见自己的模样,苍白而单薄,像废墟里的幽魂,我凑近想看清楚一些,镜子里的我突然咧嘴一笑,恶鬼一样伸手揪住我往镜子里拖!走廊仿佛变成帮凶,猛地颠倒过来,于是我一头摔进镜面,就像掉进水涡,凉凉地透骨……
下落的速度突然变缓,我的白色睡裙蓬起来,我像个水母一样慢慢飘落。我欠身打量着周围的壁幕,大朵大朵绚丽饱满的蔷薇,盛放到极致,娇柔可爱。
我还在看着,就嘭地一声砸进床里,挣扎着起来,那些鸽子被我惊得拼命扑腾,羽毛乱飞……哪来的鸽子?!这是我的床!我打着喷嚏驱赶它们,它们咕咕叫着跳下地,溅起水花……水花?!
我惊恐地趴住床沿,发现自己的房间里水漫得像海一样……怎么搞的?!
我苦恼地伸手从水里捞出一个小丑玩偶,他湿透了,脸上的油彩都花了,五官难以辨认。
发生了什么?我茫然地蹚着水出去,足踝踢碎涟漪,在台阶上都流成小瀑布。
拾阶而下,透过黑暗看到一片海一样的烛光,这里居然是大礼堂,穿着褐色袍子的人群围着山羊胡教师在上课。他们整齐地回过头来,而我抱着一只小丑玩偶,穿着睡裙,光着脚站在众目睽睽之下。
台上的山羊胡教师拍拍手,说下面开始演戏,想要演的举手我来挑。
演戏?在这里,我望望周围,发现大礼堂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剧院,我坐在其中一个座位上,还是穿着睡裙。看着周围的人都举手,我也举起手来,山羊胡点名,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五个六七八九十……所有人都被叫上去,只剩我一个人坐在下面,抱着我的小丑玩偶。
一个棕色漂亮大卷发的少女上去了,一个矮的像树桩的矮人追着她上去,一个坐在我旁边的英俊男子也站起来,他身材相当高大,足有两米多,走向台上一个身段曼妙,眼睛蒙着绸带的女人。
上去的人们开始演戏,声情并茂,悲欢离合,十分投入,似乎很精彩。
我慢慢地,把举起的手放下,捏住小丑玩偶的脸。
拥挤又空旷的剧院里,只有我一个人孤伶伶地坐着,身边的座位空空如也。
我想起来了,一向如此的。
别人常常奇怪,首席行刑官为什么经常喜欢呆在铁狱庭的尖塔上,很多人以为我只是单纯喜欢高处的风景,喜欢一个人坐在塔楼上,看那些秃鹫在天际云层里时隐时现。
在以前,刚刚到铁狱庭的时候,即使我不主动触发天赋,都会有少量记忆,孤零零地从巨大拥挤的颉罗迦莱城里飞舞上来,它们是别人零碎的过往,无处可去,就寻我而来。它们有的像嗜血的蝙蝠,有的像温存的鸽子,有的在雨中掠过宛如闪电燕,有的只是悠悠无力浮起的一点幻影一样的泡沫。铁狱庭的上空上凝聚出回忆的漩涡,而我坐在那里,世界变成了一个宏大的剧院,演员数不胜数,而我是唯一的观众。
几个人拥出一个看起来纤瘦的女孩,她穿着非常华丽的服装,带着一只黑色半脸面具,面具下露出尖翘的雪白下巴。她光彩照人,却被夹着架起来,黑色的高跟鞋踢着地面。
“所有的罪名,不外乎‘盗窃’!”山羊胡大声宣布。
“杀人罪,即偷盗他人的性命——”
“诽谤罪,即盗窃他人的声誉——”
“诈骗罪,即偷走公平的权利——”
所有的人齐声应和。
“而这个女孩,偷窥他人过往,亦是犯下了重大的盗窃!”山羊胡一把抓住少女的肩膀,将她拖到台前,少女挣扎着,黑亮的短发碎散在颊边。
“小偷!”“小偷!”“小偷!”人群鼓噪着。
“她找到了遗失的珍珠项链,她寻回了流浪的船只,可那又怎样呢?哪怕她找出了夜灯下的杀人凶手——”山羊胡张开双臂,“也改变不了,她自己就是个小偷的事实!”
“贼!”“贼!”“贼!”
闭嘴,都给我闭嘴!我的手时而捏住裙裾,时而抓紧扶手,小丑的脸被我揉的更加不成样子。台上闹哄哄地,每个人都将那个少女推来推去,甚至不肯让她靠近:“碰到她就会被她偷窥的!”少女跌坐在舞台中心。
我高兴的时候可以唱悲伤的歌,难过的时候可以跳欢快的舞。只是,无论我怎么做,都只是一个人而已。卷发的少女,矮人,高大的英俊男子,他们也许也在这个舞台上,但此刻也不会伸出手。
“现在隆重向大家宣布——”山羊胡后退,所有人猛地掀起舞台上的一条地板!少女正坐在那一条地板上,狼狈地滚到了台下,引起哄笑。
“驱逐这个盗窃犯!”大家欢呼起来。
我坐在座位上,看着这一切,少女跌落舞台的那一瞬间,我心里突然变得空落落的。
这只是看戏而已吧,跟我无关的,很眼熟的场景,但绝不是我,我已经,不一样了,不会再这样仓皇。
——可是为什么啊?并不是悲伤,却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了,感觉很累很累,像一个高压的水泵突然排空了所有的水,马上要垮掉一样。
我缩到座位上,裙摆散开在身边,蜷缩着抱住那个小丑玩偶,埋下头。
周围突然安静了。
【特诺提克特兰的未来是银子的,而我会在6000米的海水下,思念着你……】
少女撑起身体,启唇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惩罚她!”“惩罚她!”“惩罚她!”那些人又开始喊起来,千篇一律,整齐而呆滞。
她出场后唯一的台词就这样淹没在讨伐的声浪里。
我心里一动,感觉好像有什么深埋在心里的东西撞了一下。抬头却发现,一个男子站在她匍匐的身体前。
我眨眨眼,剧院穹顶洒落的光非常亮。我只能分辨出那确实是一个年轻男人的背影,修长瘦削,穿着看起来非常古老的正装礼服,仿佛油画上的剪影,沉默而忧伤。尽管他背对着我,但我能感觉到,他正低头,仔仔细细地看着那个落魄的少女,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流连。
什么人?
他们都走了,你为什么在这里?
他伸出手,轻轻拨开她的留海,动作轻柔,仿佛害怕碰碎泡沫。明明他没有看我一眼,但他指尖的温度也好像通过某种途径传递到我的皮肤上一样,我不知所以,却有一种想哭出来的感觉。
【……】他似乎开口说了什么,那声音温柔而痛苦,我分辨不出那是什么语言,却也能感到那优雅宛如风笛。
剧场突然开始摇晃,裂缝,似乎要坍塌。
这是梦吗?
地面裂开,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鸿沟。
……
我瞪大眼睛,猛地醒了过来。
周围的坩埚煮的咕嘟嘟冒泡,我全身上下裸着骨架,一群胖女巫正试着往我的骨骼上刷一些气味刺鼻的紫药汁。
我哇地一声坐起来,恶心地扯起床单猛擦:“黑安妮丝你在搞什么?!还让不让人好好休息了!”
“小美人,这是为了照顾你,别不知好歹,”一旁袅袅婷婷走过来一个袒胸露背的女人,拿烟杆敲敲我脚心,“你被独立党的人下了迷幻剂,为了彻底杜绝后续毒性只能这样。”
“啊,”我才想起来我跟【蝴蝶鬼】摩珊在钟楼上的一阵斗,“会不会有后遗症?”
“独立党在药剂调配方面是格外出色,但别忘了我在这方面才是专家。”黑安妮丝紫色的嘴唇勾起来,尝了一口烟,“只用四个小时,我就把你拉回现实来了。怎样?做噩梦了吗?”
“你真厉害……大概,是吧,记不清了。”我拍拍头,感觉仿佛重温了一本过去的书一样,那种模糊的悲伤残留在身体深处,转瞬惆怅,随即淡去。